宋歸走了。
宋白坐在原處,又開始出神。
他在想他身上近來發生的事。妖物為什麼盯上他?鎮上怪事早不發生晚不發生,怎麼就在他收服寶物的關口發生?
他也在想往後該如何是好。要跟随雲師學降妖術嗎?雲師能力高深莫測,是否能看出他身藏隐秘?
自來寶物動人心。這是令宋白重來一生,脫胎換骨的珍寶,對宋白而言,幾乎與性命等重。一想到未來有失去寶物的可能,宋白的心緒亂了,思慮重重,一時做不出決定。
雲師在宋白家裡住了半個月,期間應宋張兩姓之邀出去了幾趟,排查鎮裡是否有隐藏的妖物。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雲師離開宋白家後,被趕跑的阿胡又回來了,故技重施意圖迷住宋白。狐妖擅長蠱惑之術,宋白看到那雙狐狸眼,眼睛就再挪不開了,腦袋不受控制開始暈暈乎乎,聽到狐狸開口說“過來……過來……”的聲音,再清醒時,人在雲師手裡,對于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絲毫沒有記憶。
雲師神情凝重,對他說:“你被厲害家夥盯上了。”
宋白腦袋還有些暈,扶着椅子扶手坐直了,道:“我以為你已經将妖物打死了。”
雲師搖頭,道:“哪有那麼容易。那是七尾的狐妖,我最多将他打跑罷了,就這還是仰仗祖上傳下的法器之利,若赤手空拳,我隻有逃命的份。”
宋白扶着額頭,道:“你讓我再想想。”
雲師并不催促。他對這個徒弟勢在必得,但也要徒弟自己念頭轉過來,否則強扭的瓜不甜,勢必影響師徒情分。不過目前瞧着,他是無需等太久了。
九月上旬,白孔雀鎮守軍被召回,武尉帶走五百兵丁,這其中除了原本的守軍三百人,另二百人是武尉上任後從鎮上和轄區村寨征的壯丁,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已有模有樣,足以上戰場。
彩雲郡位于雲州之東,向東南去,一山一江之隔便是錦州。安南郡在雲州之南,再往南就是邊南郡,如今已被蠻人占據,蠻人自稱為“越人國”。如今大炎陳兵兩郡接壤處,蠻人亦陳兵對峙,戰争随時可能爆發。
彩雲郡距離安南郡并不遙遠,中間隻隔了兩個郡,四郡之間除了有官道連接,還有山路串聯,戰争時期,實在算不得十分安全。
白孔雀鎮,守軍離開,鎮上大姓與衙門牽頭,各自出錢出物出力,招募男丁與壯女子組成民兵隊伍,在差役的帶領下巡邏轄區。宋白如今是鎮上出了名的富戶,此次捐了二百銀元,實在是大手筆。他來去匆匆,叫心中嫉妒愛吐酸言酸語的人都沒逮着機會與他說上話。
鎮上很難藏的住秘密。宋白疑似遭了妖物的事早已傳的滿鎮人皆知,隻是事關那些“東西”,到底要避諱些,大夥兒談論也是私底下來,少有大大咧咧說出來的。
衆人都知道,至今那位降妖師還住在宋白家裡呢。要不是妖物還沒送走,降妖師為何仍不離去?
雖然宋家沒人承認過此事,但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九月下旬的某一天,宋白收拾行裝,關門閉鎖,跟着降妖師離開了白孔雀鎮。
除了宋家的少數人,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
臨行時宋歸來送他,問:“什麼時候回來?”
宋白道:“歸期不定。我會寫信回來。家中一應事務,就托付給兄長了。”
宋歸道:“一路順風。”
宋白去了八年。
安南戰争未歇。戰況最激烈時,戰線一度被推到安南東部,安南半境以上淪陷。失地被奪回,又淪陷,再奪回,再淪陷,數年間戰線拉鋸,戰場如同一個殘酷的絞肉場,數不清的士兵前仆後繼,埋葬在這片土地上。
八年後,宋白回到家鄉。
白孔雀鎮蕭條許多,街上不見行人,路過鎮中告示牆時,宋白看見一張老舊的布告,依稀可見“征兵”二字。
宋白身後半步遠,跟着一位姿容美麗的美人,他順着宋白的目光看去,偏頭問他:“你要去投軍嗎?”
宋白收回目光,未見回應,牽着馬兒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去。
美人一路跟着他,長發飄飄,足不沾地,整個人浮懸于空飄着前行。除了宋白,别人都看不見他。
宋白回家的路上路過很多人門前。
宋宏、宋英、宋祥、宋翰……最後一戶是六太爺家,他敲門進去看望一番。
六太爺已經很老,耳朵聽不清聲音,眼睛看不清東西,平常很少出門了。
宋歸也不再年輕,他的兒子已經長大,長子前年被征入軍中,至今沒有音訊,小兒子今年十五歲,還在族學讀書。
宋白前面路過的人家裡,家家戶戶都有壯丁被征去,少則一二,多則三四。
外面的戰争還在繼續,鎮上走了很多人,已湊不出昔年熱鬧景象。
宋白回到家中,屋宅已舊,瓦上長了青草,地面生出青苔。他立在院中四望,細數這一生,他有大半時間是在外頭度過,在這裡住的時間算不上長久,如今回到這裡,舉目四望,心中卻油然而生一股安定之感。
這是家。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