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幾位腳程快的叔伯帶宋白去認地方,十六頃山林與宋白家屋後的二頃山林是連着的,倒也方便,一路沿着山腳小道過去,到了地方,幾位叔伯帶着進山,給宋白介紹山裡情況。
宋白一路強打着精神回應,走到天将黑,一行人才回轉。
一下午下來,帶路的幾位叔伯已看出宋白後半程完全是強撐着了,回程時,一位族伯笑道:“到底是城裡來的讀書郎,腳力比不上咱們土生土長的山裡人。”
這打趣是帶着善意的,族伯話落,走到宋白跟前蹲下,讓他趴到背上來,旁邊幾位叔伯也紛紛出聲,叫宋白别客氣,他們輪流背着他走,還能早點歸家。
宋白身量還是少年人的身量,百二十斤重,幾位叔伯各自背他一程,暗地裡都覺得:這孩子過于瘦弱了。
回到家已是月上梢頭。
宋白沒有吃飯,近來他吃不下。洗漱沐浴後,宋西穿上從郡城帶來的舊衣,電燈下,在書房描紅至深夜。
進了五月,天氣愈發炎熱,暴雨一場接一場,山間河道洪流滾滾,正式進入夏汛時節。
近來宋白家人群往來絡繹,一部分人是來打聽租賃桑山的,一部分人是來打聽租賃茶山的,還有一部分人,屬族中窮困人家,家無恒産,收入來源寥寥,來宋白這裡找事做——這些人多是上數幾輩出了不争氣的,敗光了家産的人家。還有些就是純粹上門拜訪的族親,此處略過。
宋白按照五太爺給的名單,收了一批人做事。桑山租給了族裡的養蠶戶,按季收租子,這租子不是收錢,是收蠶繭,這“季”也并非是按一年四季算,而是按六季算,因一年可養六季蠶,一季蠶大約三十五日至四十日可養成,一畝桑林收多少蠶繭事先約定好,到了這一季蠶養好後,租戶按照租了多少畝桑林交租子。
一頃為一百畝,四百畝桑山租出去,一年下來能收不少蠶繭。
茶山,如今正是采夏茶的時候,宋白招來做事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茶。宋氏一族做茶葉生意,采下的生茶擔到茶坊,制成幹茶賣出去後,得的錢一成歸公中,剩下的去除人工費用,分給提供生茶的人家。宋家茶坊也收外面的生茶,按照一擔生茶多少錢,即時結清。
金烏西墜,晚風稍微吹散日間的炎熱。
“二十九叔——”
“二十九叔~”
宋白家後面的山裡傳來熱鬧的呼叫聲,一群孩子背着草、扛着柴從宋白家屋後的山裡下來,叫叫嚷嚷着,一路走到宋白家後門,先到的孩子把肩上的木柴往牆腳下一扔,“蹬蹬蹬”跨上台階跑去拍宋白家後門,大聲喊:“十九叔——我們回來啦!”
“二十九叔——回來啦——”
“二十九叔——開開門——”
“吱呀~”
後門打開,一串小孩排着隊進去,路過宋白時仰頭喊一聲:“二十九叔。”一個個看着都乖。
宋白相比月前清減許多,面容削瘦,神色沉寂,半舊藕白色長衫穿在身上可見空蕩。他看着小孩們一個一個過去,略作點頭回應呼喚,在最後一個孩子進門後,合攏後門闩上,轉身跟在一行小孩後面,不緊不慢走着。
這是給宋白幹活的人家裡年紀小的孩子,大的八.九歲,小的五六歲,要負擔家裡割草、撿柴的活計,他們家裡的大人在宋白這裡找到活兒幹以後,家裡寬裕不少,不指望這群小東西給家裡幹的活計了,打發他們來給宋白跑腿聽使喚。
宋白沒什麼需要他們幹的,領頭的小孩就帶着一群弟弟妹妹給宋白撿柴,宋白家裡沒養牲畜,他們撿柴時順手割的草就還是帶回自己家裡。第一天給宋白送柴後,宋白留他們喝了糖水,從此每天幹完活以後,這群小孩就盼望着那一碗糖水。
今年九歲,名叫宋浩的男孩喝完糖水,用涼開水淌了淌碗壁,把最後一點甜味喝掉,放下碗跑去找宋白,“二十九叔,我阿媽讓我問問你養不養狗。我阿公家裡的大狗生了一窩狗崽,正要送人,我阿媽說,如果你要養狗的話,她就去我阿公家抱一隻過來。”
宋白坐在庭院裡,石桌石凳上還有經曆一天太陽曝曬的餘熱,他另搬了椅子出來坐,一旁是井,這處算院子裡比較涼快的地方。
他看着寬敞的庭院,心想,養隻狗也不錯,能看家。慢慢點頭道:“好。送過來吧。”
宋浩高興的說:“我回家就跟我阿媽說。”
小孩們喝完糖水,太陽已經落山了,隻留天邊鋪陳的霞光。一群小孩乖乖跟宋白告别,背着簍奔跑着熱熱鬧鬧的回家去,很快巷道裡寂靜下來。
回到家裡,家裡大人問他們:“今天也喝了糖水?”
小孩回答:“喝了!好甜~”
大人說:“你們阿叔對你們好,以後更要好好給阿叔幹活,知道嗎?”
小孩回答:“知道!”
七八戶人家裡大人與小孩的對話大同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