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看着這座宅子,這個家,當他意識到這是“家”以後,有過短暫的愣怔,随後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歡欣喜悅,靈魂也從長久的仿佛漂泊的狀态中脫離,如船遇港,就此停泊,遊蕩的魂魄從此安定下來,流浪的心靈從此有了依托。
以後,這就是他的家了。
宋白心想:我有家了。
西斜的牆影蓋住了一部分晾幹的家什,宋白胸中有某種情感鼓脹着,讓他精神煥發,讓他精力充沛,身上的疲勞一掃而空,他半點兒不覺得累,來來回回把晾幹的家什搬進屋子,快樂的腳步似要飛起來。
家。
真是一個美好的詞啊。
沉浸在這種美好感覺中的宋白非常快樂,他搬了一部分晾幹的家什收進雜物室,暫時在這兒放着,趁着天色還早,把東廂三間屋子也打掃了一遍。他住的那一間本就打掃過,這次精益求精,上上下下又清掃了一遍,沒掃出多少灰塵,另外兩間不比西廂當雜物房的兩間幹淨多少,地上一層厚厚的灰塵,進屋一踩一個腳印,牆上、桌凳、櫃子、房梁上都是灰塵和蜘蛛網,屋子裡的架子床也陷在灰塵蛛網中,這兩個房間,仿佛主人逝去後就再沒有人進來過一樣。
宋白勤勤懇懇的打掃屋子,不但掃出一堆灰塵蟲子屍體蜘蛛網,還在灰塵裡發現了兩條蛇蛻。宋白前生在山裡見過蛇也捉過蛇,蛇蛻吓不到他,他從灰塵裡撿起蛇蛻抖了抖,先扔到外面去,把兩間屋子裡裡外外打掃幹淨了,已是夜幕低垂。廂房裡開着電燈,昏黃的燈光不太明亮,從打開的門窗流瀉少許到庭院中,與月光平分秋色。
今夜的月亮很圓,宋白走到月光下,吹着輕拂的夜風歇了片刻,注意到從不知何處傳來的枭鳥叫聲與唧唧蟲鳴:
咕咕——咕咕——
唧——唧——
這個夜晚既甯靜又吵鬧,卻絲毫不能打攪宋白踏實又安甯的心情。他在庭院裡享受了一陣輕柔夜風,撿起地上放置多時的蛇蛻,看了片刻,心裡想到了一個掙錢的辦法。他一邊琢磨着這個辦法的可行性,一邊不緊不慢向竈房走去。
生火,燒水,淘一把白米放小竈上熬粥,宋白等着大鍋裡的水燒熱了,往桶裡舀了兩瓢水進去,提到院中,往熱水中兌了幾瓢井水,将桶中溫度兌得溫熱後,宋白提着桶遠離井邊,脫掉身上滿是髒塵的衣物,開始洗澡。
前生十載,宋白早已被逼迫着适應鄉下種種——例如這洗澡一事,除卻天冷時候,男子皆露天而沐。
(通俗來講就是露天沖涼、露天洗澡)
宋白洗過澡,在月光下把衣服洗了晾上,回到竈房,在煮滾的米湯中加入一把紅薯幹,等着米煮開花,紅薯幹煮軟。這就是他今日的晚飯了。
半下午那會兒,集市開始散場。
六太爺處理好手頭最後一位病人,天已經黑了,叮囑留守醫館的長孫幾句,六太爺提着燈,疲憊的往家裡趕。
老妻給他留的飯在竈上溫着,等到他回來,就端出來放到桌上,一邊看着他吃,一邊說起今日的事。
“……好在紅妮兒機靈,偷偷溜出去找來了五哥。五哥的脾氣你知道的,和那張姓後生話沒說兩句就吵了起來,那張姓後生也不是個好性兒的,雙方吵着吵着就動了手,五哥打不過張姓後生,叫了他帶來的兒郎一起上,三個人打一個,那張姓後生也沒落下風……”
“打半天分不出勝負,那張姓後生撂下狠話,跑了。”六太婆說着,有些發愁,“他說下次會帶人來。我瞧着他不是走镖的就是吃看家護院那碗飯的,真要喊上一幫人來咱們這兒,個個都有他那般身手,咱們可怎麼辦呢?總不能真叫他把宋白搶走吧。”
“那不能。”六太爺邊吃邊聽着,此時咽下了嘴裡的粥道:“這過繼的事都辦完這麼久了,族譜、戶口都改了,嗣孫還送了老三的終,憑他說到衙門大老爺面前去,也是他沒理。至于搶人……講道理有講道理的說法,不講道理有不講道理的做法。他要真帶人來了,到時候叫宋白到他舅舅面前說一說,他是不是自個兒樂意的。”
“——對了,”六太爺想起一個問題,“你們問過宋白了,那真是他親娘舅?”
六太婆說:“還沒跟他說這個事,今天趕集大家都忙,五哥帶人把張姓後生打跑,就匆匆走了,我想着等你回來拿個主意,這事兒還沒跟宋白提呢。”
六太爺端着碗想了想,說:“明天告訴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