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鳥鳴啁啾。
宋白吃過早飯不多久,六太爺家的紅妮兒跑來傳話,站在大院門檻外仰着頭道:“阿白叔,我太爺讓我來告訴你,今天中午不要做飯,來我家吃。”
宋白站在門邊低頭看她,應道:“好。紅妮兒要進來玩會兒嗎?”
紅妮兒搖搖頭,腦袋上兩個小羊角辮翹啊翹,脆生生道:“不啦。我阿爸還在醫館看病人,我要陪阿媽去給阿爸送飯。阿白叔,我走啦。”
小姑娘腳步輕快跑走,宋白關上門,尋思着六太爺叫他吃午飯是有什麼事。
立夏過後,天氣越來越熱,宋白把東廂旁邊的菜地翻了翻,長得稀稀拉拉瘦弱無力的小青菜拔掉,活兒沒幹多少,太陽升起來曬得人一身汗。
宋白從竈房掏了幾撮箕草木灰撒到菜地裡,回到竈房,去清理角落裡閑置已久的櫥櫃鍋碗盆盆罐罐。
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在勞動中流逝,宋白擡頭看看天色,沖了個澡換身幹淨衣裳,出門往六太爺家去。
六太爺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宋白都認識,但相熟的隻有六太爺、六太婆、宋歸,和宋歸的一雙兒女。
宋白進門跟六太爺家裡人打過招呼,走到宋歸面前,看了看他抱在懷裡的孩子。
宋歸主動介紹道:“這我兒子,小名二寶。”他颠了颠懷裡小崽,哄道:“二寶,這是你阿白叔,來,叫叔。叔~”
宋二寶說話還不太清晰,模仿他阿爸的聲音,喊:“叔~”
宋白笑着應道:“欸。”他伸手摸了摸小崽軟乎乎的臉,說:“快兩歲了吧?”
宋歸說:“下個月滿兩歲。”他低頭看一眼宋白手裡拎的袋子,“你手裡提的什麼?叫你來吃飯,你帶什麼東西。”這話有點教訓的意味。
宋白提了提另一隻手裡拎的袋子,說:“沒。我昨天收拾屋子,在很久沒住人的屋子裡發現兩條蛇蛻,我以前看書上說過,蛇蛻是一味藥,帶來給六爺爺看能不能用上。”
宋歸微沉的臉色恢複回來,說:“哦。什麼蛇蛻?我看看。”他一隻手抱孩子一隻手去拿袋子,宋白把袋子給他,向小崽張開雙手,說:“我抱抱,來~”
宋歸把孩子給宋白抱着,打開袋子從裡面把蛇蛻拿出來,走到門口對着光線看了看,說:“起碼二十年齡的蛇蛻,同一條蛇的。”他把蛇蛻放回去,把袋子紮起來,問:“你在哪個屋子發現的?算了,等會兒吃完飯你先别走,我給你弄點雄黃你帶回去,沿着圍牆外撒一圈,屋子裡也撒點兒。”
宋白瞧了蛇蛻袋子一眼,問:“毒蛇?”
宋歸點頭,說:“有點毒性,也不是特别毒。就是活的時間挺長了,蛇活久了會成精的,防着點好。”
宋歸把袋子收到放藥材的屋子裡,回來把兒子接過去,此時竈房那邊喊人過去端菜,宋歸看一眼天色,說:“我阿爺還在醫館,不曉得回來沒,他今天找你有事。你先坐着歇會兒,我去接一接。”說完,抱着孩子出門了。
宋白找了條凳子坐下,竈房那邊,兩位嬸嬸和一位嫂嫂輪流端着菜過來,紅妮兒跟在她媽媽後面,腳步蹦蹦跳跳,兩條小羊角辮跟着一翹一翹。
濃油赤醬的食物香氣飄散開來,随着飯菜擺上桌,堂屋裡菜香味更加濃郁,六太婆最後從竈房出來,把最後一碗香氣四溢的菜肴放到桌上,伸手招呼宋白,“阿白餓了沒?餓了先來喝碗湯。”
宋白搖頭,說:“不餓。”又說:“阿歸哥去接六爺爺了。”
六太婆說:“去接了?那應該快回來了。”她招呼媳婦們盛飯放桌上涼着,又叫孫媳婦去後頭喊一聲,叫兩個兒子回來。
紅妮兒阿媽應一聲,牽着蹦蹦跳跳的紅妮兒去後院。
宋白靜靜感受這一場尋常人家的生活煙火,想到他的以後,想的是一個人誦書作畫、煮酒烹茶,春夏賞花聽雨,秋冬紅楓白雪。
盡述書中風雅。
午飯過後,宋白與六太爺移步院中枇杷樹下。
六太爺坐着歇息會兒,問:“你娘家可還有什麼人?”
宋白坐在對面,石桌上擺着兩碗消食的茶,聽到六太爺問話,宋白怔了怔,道:“……有個姨母,和一個舅舅,許多年不聯系了。”
六太爺問:“你那個舅舅,也許多年不聯系了?”
宋白道:“是。我阿娘才去那兩年,舅舅過年會來看我,後來,再沒來過了。”
宋白的記憶,被拉回到久遠的過去。
他阿娘去的那年,他四歲不到。宋白生來早慧,至今還清楚的記得,葬禮上舅舅抱着他哭的肝腸寸斷,說往後會照顧他。記得祖母在阿娘去了不到半年,張羅着給阿爹續娶。記得阿娘去了一年後,後娘進門。記得後娘生了弟弟後,家裡所有的人都變了……宋白記得說會照顧他的舅舅隻照顧了他兩年,後來再沒來看過他,阿爹說,舅舅成了家,搬到外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