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小院
夏季已過,秋殺令至,梨花兒早已謝盡,此時梨樹捧出果子來的時候。
顧之川小心地端着梨湯推門進來了,床腳邊恹恹地坐着的小劍靈擡頭看了一眼這個大破孩,又耷拉下去了腦袋。
瞧見葉玖的模樣,顧之川就知道自己去熬梨湯的這段時間裡,并沒有驚喜發生。
醒來的這一個月裡,雪中仙的廚藝實現了突飛猛進,從剛開始的和鍋碗瓢盆打架,要炸了藥王谷,到,勉勉強強炖出漿糊爛泥,再到簡單的東西提手就來,雪中仙的控火手藝都有飛躍。
伴随着的就是,從剛才一離開就擔心徐行藏會不會醒來之後,見不到之川,到現在他開始有點兒恐懼去推那扇門,他怕迎接的他還是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人,更怕那床榻的人,最後一點兒呼吸都沒有了。
天氣漸冷,徐行藏再不醒來,冬日會很難熬。
梨湯潤澤了這個不進水米,隻能靠靈力和藥霧吊着性命之人的唇瓣,讓那失色的兩半唇,稍有了些鮮亮的顔色。一勺不到的湯潤了唇,剩下的湯,顧之川掉頭就給小劍靈喝,他咽了一丸辟谷丹了事。
在旁邊把手給徐行藏抱着,他的呼吸會平穩點兒,自從發現自己與徐行藏貼的越近他的狀态越平和後,顧之川除了必要事務,抽身走一時半刻,其餘時間,他都坐守在這一方屋室中,不肯挪移半步。
“仙君,你再不醒來,都快變成葡萄幹了。”
顧之川去戳徐行藏的臉頰。躺了這許久,本來的就瘦的人,更是瘦的吓人,除了臉上還有二兩肉,其餘地方幹巴的像隻留下了一副骨頭架子。
同醒着時的明朗溫柔不同,徐行藏這人睡着了居然還顯得更兇狠一點兒,合攏的眼簾遮掩住那雙多情潭水,他的眼睫短且不翹,是除了眼下青黑以及眉間豎皺外的最大短處。
而且這短處,比起烏青和皺紋來說,是天生不可更改的,像白壁微瑕。
顧之川卻很喜歡,有勝過比例極好的五官,線條流暢的臉龐。
是短處,也是真實,不是嗎?
危宿仙君不管是像環琅境那寥寥的幾句短介紹,連畫像和石刻都不附帶的那樣,貌美性溫和,還是他毫不隐瞞地給人展現出來的那樣庸散混賬,其實都不太有實感。
挑不出多少錯處,甚至鮮活的氣兒也恰到好處,讓人氣惱也讓人喜愛,像極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危宿仙君的演技超群卓絕,一不留神,就會被他的任何一個人設哄騙過去。從此深信不疑。
這話隐藏的意思有點兒難聽,但顧之川的感覺确實就是如此,當然,他也不敢一開始就這樣蛐蛐人,但見過了這些他靜止不動的時日後,才知道這人有多麼貼合鬼。
而且是像孤魂野鬼。
一種遊蕩在人間與幽冥的縫隙,受陽光與黑寂共同壓迫的存在。
然而那種東西,注定擁有最極緻的孤獨,人鬼不知,天地不容。
當然,高手不怕孤獨。拿合道真君來算,除卻南境和中州外,可能一境之地,才有那麼一兩個,他們沒有什麼同境友人,難道不孤獨嗎?
像劍聖,常年問劍天地,也不會讓人覺得他的孤影落寞;子月垠的宗主有妻子兒女,藥聖與草藥、典籍打交道的同時還和劍宗宗主林明杞是至交好友,他們三位,總之有人陪伴,也算不上孤獨;東境煙雨樓的裴樓主,雖是東境唯一的合道真君,但是她和徐曾交好,還坐擁着富可敵國的财富,應該也是不孤獨的;至于中州的魔尊談廣涯,不提也罷,他孤獨自閉死,最好。
想一想,以此類推,哪怕危宿仙君身上有孤獨的氣質,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是不是應該像高嶺之花,像天邊星宿那樣,高而不絕。縱使有孤獨,也該是一人獨坐山巅,悲憫地看向世人,照拂環琅境,揚仙門之威。
但他沒有。
或許他确實庇佑着環琅境,又或許仙門中他不可或缺,就像上次自己出行,杜殷會不怕周折地去請他出山,這次大家圍剿魔尊,他縱不身至,然力不少出一樣。
隻是,他之前在仙門的聲名太低調了,低調地和他喧嚣驕矜的行為處事之道,大相徑庭。而現在,倒是有了不少聲音,卻都是些污糟話。
細論下來無非就是,作為仙門代表,帶頭降魔,不知禮義廉恥,與魔尊苟合。
沒有先前濃厚的根基,一個“危宿”的名兒太輕薄了,以緻于,徐行藏似乎一做錯事,這個無根之木就墜崖般被人抛棄嫌棄。
可是,可是。
雪中仙憤懑不堪,徐行藏分明最好的時間都被那個該死的談廣涯給搶走了,如果沒有他從中斡旋,說不定仙門都不會得到喘息之機,說不一定,仙門現在就是另一番模樣。
或許,别說有能力策劃圍剿談廣涯,現在大家不定還在抱頭鼠竄,隻想找一個避風之所呢。
世界上沒有可是,仙門活過來了,沒有徐行藏的功勞。
甚至沒有當年環琅七宿的功勞。
活着的危宿仙君和貴妃娘娘都得不到幾個好名聲,更别說死了的人。
環琅七宿憑仗着一腔熱血與孤勇,砍殺的魔教楚翹不算數,他們換的一時安甯也無人在意。
大家隻知道,他們死了,無功未返。不知道蓄力以待良時,還捧出了該死要命的談廣涯。
他們有豐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