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招夢粉末覆蓋在他顯露出來的皮肉上,才被壓制住的疼痛和生理性的困倦卷土重來,條條青筋顯露,粗啞的聲音中是遮掩不住的痛楚,“唔,勞駕尊上快點兒動手,我真是求之不得。”
他說的不錯,細算下來,如果兩人要擺個宴席,不作為的環琅境還該坐主桌,多包兩包喜糖。
兩人撕破臉到這種程度,徐行藏不敢保證他一定不會對環琅境下手,但這人剛才第一個就猜測陸鳴,給他敲了個很不好的警鐘。他無可奈何,唯有一賭。
自然,以防談廣涯就信了他的邪,真要直接就去拿環琅境開涮,他停頓了幾秒,喘勻兒了點兒氣,又繼續嘲諷魔尊。
“抑或着,尊上要去把我那好妹妹抓來?”徐行藏輕啧,“怎麼,這些年,她幫尊上做事兒做膩了,出去自立門戶了?”
他慢念了聲煙雨樓,“哦,還拉攏了裴渡。尊上,如果您能殺了她,也不用等到今日了吧?”
談廣涯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往他的地盤上跑,那我何不利用這個信息差,消除掉那最後兩成的不确定性呢。
隻要一切如我所想……
徐行藏把自己的眼神控制到恰到好處的玩味,不露一絲急切的探究。
“我可真想打死你。”
談廣涯掐住他面頰上的軟肉,伸手指進他的口腔攪合了幾圈,勾帶出了幾塊血塊扔到地上,不避傷痕。
柔韌性極好的衣紗在反複磋磨之下,居然還沒有破損,隻是染上了一朵接着一朵色澤更深的紅飄花。
是想弄死我,這種沒有實質意義無能狂怒的話啊。
那就證明我确實猜對了。
既然我沒有把柄在您的手裡,您幾乎威脅不了我,那還說什麼呢。
尊上,這場談判,你輸定了。
“來,尊上,誰不敢動手,誰是孬種。”剛好他能鼓振出清冽音色的聲帶壞掉了,讓粗鄙之話,恰如其分。
談廣涯本來想弄死那個幾個攪合了他祭禮的人,盡管被祭祀的人已經“回來”了,但是他的場子,仍舊不容别人挑釁。
但是怒火中燒的人,都沒有發現徐行藏身邊的兩個小仕女已經救下那些環琅的小弟子們,并且用傳送符送走了他們,更遑論再去報複些無關緊要之輩。
他的眼睛盯死在徐行藏身上。
卑劣,無恥之徒。
你隻看得到你恨我,你就不能看看我有多麼愛你嗎?
我為你做了多少事兒,你心裡沒數嗎?
談廣涯拖着他的衣袍将他扔進領域中,破空離開了此地。
領域限制着徐行藏逃脫,又抵擋了空間縫隙的侵蝕,一片黑寂中,一隻手拎着他的肩骨,将他拖拽到地上。讓燈燭的明光又沐浴在徐行藏的身上。
徐行藏躺在燭火如晝的亭台水榭之間,是這塊寸金之地最醜陋的污垢。
他掙紮了兩下,但是那堆破爛骨頭們實在太不像話,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打足點兒精神,居然在那兒鬧罷工。
太疼了。
周身還疲軟。
談廣涯搽了搽自己染一手血的手,随手扔掉了絲質絹帕,然後好整以暇地蹲到了徐行藏身前,把他的頭扳來看向另一側。
那兒有個院落,院中遙遙可見一棟高樓,而門上的牌匾空着。
“阿艮,你看我給你修的小院兒,喜歡嗎?本來門匾想讓你來題,但現在我有了更好的想法。”
“不如用你的血來題吧。”
“這多有意義。”
“嗯,名字就叫望月摘星如何?那棟樓,我們就叫摘星樓,院中的湖泊就叫望月湖。”
危宿,你不是西境的星星嗎。現在别說之前,現在西境的人又在哪兒呢。
别說一顆星星了,隻要我想,月亮也得是我的。
“日後我也好睹物思人。”
談廣涯俯身親吻他,神色無端溫柔。
像一個有始有終的告别。
你是我親手制作而成的夢人,再由我親手銷毀,也算完美無缺。
與人朝朝暮暮,不如追思故人來的情潮洶湧,餘生苦憶亡妻,總比白頭偕老更顯得情深如許。
夢人不可複刻,徐行藏他确實是唯一的成功品,但那又如何。
難道那個顧盼笑顔,跟他講,“尊上,我愛你,有勝天地山川,倫理綱常。若天地不容,那天地該崩,若山海相攔,那山海可移。”的阿艮,不一樣不可複刻麼?
此人要徹底地毀掉自己記憶中的阿艮,那他就該死。
美神的最終形态是斷掉一隻臂膀,而藝術的極緻之境,是親手毀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徐艮是不可追思的天外神仙,而徐行藏不過是個披着夢人皮囊的雞肋,殘次品不是不可留存于世,但自己供奉在案頭的本尊不能有一絲瑕疵。
這人無牽無挂,幾乎沒有把柄。
但是,我也并非沒有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