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好。”
“記得把這裡也弄完，還有這裡，那裡。”
“好好。”
“對了昨天那誰請假了，他的事情你也幫忙搞一下，回頭等人來了讓他不給你。”
“嗯。”
誰心裡都清楚，補活是不可能補的，那些渾人連句謝謝都懶得說。徐樹心裡有氣，喝過悶酒，可他隻是臨時工，有單位要人都不錯了，怎麼能和那些有正式合同工作的本地工人相比，那一股股氣最終還是和着幹癟的饅頭咽着鹹水一起給吞進肚子裡。
不過情況在被調到任來的施工隊後有了轉機。任來賞識他，因為在任來老婆帶着孩子鬧上工地，其他人都遠遠躲着，隻有他看不過在旁邊幫忙說了一句：“家務活、帶孩子，這本來就是女人該做的事情。”
為此他付出了被撓花半張臉的代價。
任來老婆不是個好相與的，但任來人是真的不錯。他對自己人給錢很大方，原本時不時拖欠一兩個月的工資開始日結，他也很少端上司的架子，經常閑了找自己勾肩搭背開各種玩笑。
玩笑多是聊女人和姑娘們。
徐樹其實不大愛聽這些，他在老家還有一個快成年的女娃，因為是女孩，那丫頭随母姓他也不怎麼親近，可到底是他的種，以至于他對年輕姑娘們沒什麼非分之想，甚至走在大街上視線也會主動避開。這會讓他聯想到老家的大丫頭，街上的女孩們各個穿的光鮮亮麗，他家大丫整日在黃土地上素面朝天，是他給不起這條件。
不過他雖然話少，剛好他的上司也不喜歡油嘴滑舌在他面前耍心眼的，像他這樣木讷老實本分的性格反而吃香。
今天工地上的事情結束，任來把他帶到燒烤店來喝酒。
剛坐下任來就狠狠悶了一口酒：“我要離婚那惡婆娘死都不願意。”
“那個賤人！”
徐樹默默陪酒，他實在沒話接。
任來也沒在意，吹了瓶白的後他繼續道：“當初第一份工作是靠她爸幫我找的，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老頭子早就沒了，現在安起的工作也是我自己找的，名堂也是我自己混出來的。我賺了錢，她安安分分待在家裡享受不好嗎？偏要因為找兩個小的，就和我鬧！”
“鬧家裡，鬧公司，鬧工地，這下好了，我的臉全丢了，我要和她離婚！”
“是她先不仁不是我不義。”
“不在外面找，不就好了嗎？”
“哈？”
徐樹剛說完心底就暗暗叫糟，他也陪着喝多了不小心把心底的吐槽直接說出來。要他說任來老婆雖然脾氣壞了點，但到底陪了任來這麼多年，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功勞苦勞都有，任來現在也有了錢安安心心和老婆孩子過日子不好嗎？去外面找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有什麼用，她們還能看上我們這中年老大叔不成？都是走腎不走心，往外扒拉東西的壞女人。
為生計奔波的人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原始的欲望，卻會被上司一個帶着酒嗝的詫異氣音給吓到。
“哈？徐樹你什麼意思？”
徐樹低頭沉默，想自己許是完蛋了。不過好一會沒等到任來說話，他擡頭，發現任來已經半趴在桌子上，眼神都不太聚焦了，半醉半醒。
“任哥？”
“要不要回？”
任來哼哧兩聲，雙手抱住酒瓶：“再、再喝一瓶！”
“遲、遲早要那娘們好看！”他對着瓶子咕嘟咕嘟灌兩口，又迷迷糊糊嘀咕道。
任來醉了，徐樹也有點醉了。夜晚的喧嚣增加了他的些許膽量，他問：
“任哥？”
“嗯？”
“外面的，真有那麼好嗎？”
任來眯起眼睛，徐樹屏氣坐直背。
他以為任來是怒火前兆，誰知他隻是笑眯眯将凳子挪近，“當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的笑容像偷腥的黃鼠狼一樣令人作嘔，還帶着一種沾沾自喜的興奮感。
“那是個下雨天的晚上，我開車帶王總的兒子回去，路上遇見個穿白裙的小姑娘。那姑娘也是好笑，傘是用來遮雨的，她偏要拿來遮花。那是百合花吧，花瓣被雨砸的已經垂到根莖上，等天晴了就會迅速枯萎掉落，她還愚蠢地把傘斜過去。”
他咂咂嘴：“要不是她這樣做，我們當時也不至于下車。”
“下車？”
“對啊，下車。王章全那鼈孫想做又不敢，還是老子先提議的。不過等下車後，把那小姑娘按住，他比我還猴急一定要第一個上。呸！老子剛把衣服扯開，他就把老子給擠開了，要不是看他是王總的兒子，我當場就能發火！那小姑娘還背着書包呢，最好笑的是她拼命掙紮時候還在喊‘别弄壞的我書包’，那不值錢的包也就這樣沒見過市面的學生妹會在意了。你說，這好不好笑？”
徐樹僵硬地坐着，神情踟蹰道：“任哥……你喝醉了吧，這是在……吹牛？”
他文化少，但好歹知道這是不道德且違法的事情。
他幹笑：“這要是真的，任哥你早就進去了吧？”
“這當然是真的！你别不信，上次我拿去工地顯擺的小熊挂飾就是那妮子身上帶的。當時也沒注意怎麼就塞進口袋給帶回去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關系，王章全他老子可是我們的保護傘。王總早年是混黑那一帶的，下海經商發的家，他手上走私線都不知道有多少條，更别提明面上還是雲川市政府扶持的知名企業家。有他發話，我們在雲川市橫着走都行！”
“不過這件事最後根本沒用王總出馬。”
“怎麼說？”
“王章全這小子，别的本事不行，倒是認識不少有用的人。他喊來一個永安市醫科大學的學生，把痕迹處理的幹幹淨淨。沒有證據，派出所那幫民警就隻能靠地毯式尋訪查案，靠這樣的查法，等下輩子都查不出來！”
任來語氣激動，酒勁上來，他脖子和臉都赤紅赤紅，又炫耀似的和徐樹吹噓一些關于那晚的許多細節，他語言粗俗可描繪的畫面卻真實到仿佛發生在眼前。
徐樹聽的害怕，他心有退意：“任哥我們吃的也差不多了，要不我送您回去？”
任來還打着酒嗝：“不回去，再喝再喝。剛說到哪裡了，哦對，王章全那個鼈孫啊……”
徐樹看見一個國字臉的男人走到任來後面，那人年紀看着不大，但發際線很高，稀疏的頭發燙了個油膩的小黃卷，像一簇幹癟的耗子毛耷拉在他起滿痘印的額頭，他皮膚蠟黃，臉色差的像油鍋裡撈出來的掉渣豆腐。
他陰沉着臉：“你說誰呢？”
任來擡頭，吓一跳：“王、王、王兄弟。”
他酒醒大半，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自扇七八個耳光：“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神志不清了，剛剛胡說八道，竟然還大逆不道敢說您的不是，我才是那個鼈孫……”
王章全嫌棄地将任來坐熱的凳子一腳踢翻，拉了個新的坐下。任來醒了酒，小心翼翼跪在地上朝王章全讨好笑笑，适時遞來點好的煙。
王章全吸口咽，眼神掃過旁邊的徐樹道：“今晚的事，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
徐樹吓得都快尿了，忙點頭如搗蒜。
一個是給他發工資的老闆，一個是老闆的大老闆，這這哪裡是他這個小人物惹得起的人！他耳朵裡入了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明天雲川市還有沒有徐樹這個人都不一定！
可當他戰戰兢兢擡頭時，卻發現王章全并沒有在看自己。
他視線落在燒烤店對面，那是這條街的街角，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
徐樹忙表忠心：“您需要什麼，我幫您去……”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王章全噴了一鼻子的煙。
王章全指了指地上半暈半醒的任來：“把這頭蠢豬帶回去，給他兩盆冷水讓他醒醒神。你們明天來找我。”
“是，是是。”徐樹點頭哈腰。
等人走後，王章全坐在原處吸完一整隻煙。任來是沒說錯，他是富二代圈子裡最沒出息的一個，可該狠起來時候他照樣可以狠下心。皮鞋将煙頭踩滅，他抖了抖大衣站起來，目光又落回那處讓他反複凝視的街角。
在他來之前，她在那裡站着看了這邊很久。
這是他第三次看見她。
第一次在夜無眠會所的舞吧，
第二次在霍文武家的窗前，
還有這一次的，在燒烤店對面的街角。
他沒那麼傻，不會覺得這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巧合。
他淡淡地想，看來他和霍文武的約定要作廢了。
誰叫那件事，被他妹妹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