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壓抑地低吼,道盡了對生活的絕望和人性的恨意。
他也許哭了,也許沒有。
錄下的聲音很碎,最後是一片燥耳的白音。
……
“擦擦臉吧。”
趙紹遞給許一冉一張餐巾紙。她将紙攥着,才意識到自己哭了。臉上縱橫交錯的淚印又淌出一條新的痕迹,她胡亂地抹去。
“許一冉,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這個問題是趙紹第三次詢問。
從這段錄音中,她也終于知道警方對她懷疑的由來。
“我認識陳幾默,知道他妹妹是意外去世,但我隻知道這些。”
錄音的存在讓她沒辦法再繼續隐瞞,可她也沒辦法解釋她知道的原因。
這種問詢很痛苦,内心已經破碎,卻還要強做鎮定應付着警察的刨根究底。她想,當陳幾默句句逼問表哥時,他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心情。
可這不一樣……
他明知那些人罪大惡極,也要幫他們隐瞞罪行。甚至直到死亡,他也不願意說出。
為什麼不願意說出來?
許一然無法理解。
她腦海裡又浮現出表哥問過她的問題:“但是一冉,如果有一個選擇題擺在你的面前,沒有任何一個選項是正确答案,你會選擇哪一個?”
他選錯了。
她很想很想告訴表哥,這道題明明是有正确答案的。就算被制挾、被強迫,也應該說出去的真相。
比死亡更痛苦的是隐瞞,比隐瞞更絕望的是你明明知道自己錯了卻沒有勇氣再回頭。
從警察局出來時,熟悉的身影等在門口。
他在等她,她也知道他會等她。
他雙手抱胸,靠在公交站牌的前面。
許一冉主動走過去:“去喝酒嗎?你請客的那種。”
陳幾默看着她,沒說話。
她将目光側開:“别看了,我隻是個學生,今天也沒帶零用錢出門。”
而且她已經請過他很多次了。
“喝完酒,之前的問題你會回答嗎?”他問。
他之前反複問過,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許一冉道:“當然。”
“我隻和你說。”
他失去妹妹,滿懷恨意。
她别離哥哥,承載罪責。
至親之人,遭遇過什麼,或做錯過什麼,從知道的那一刻起,便永遠也沒辦法一個人心安理得地從這份陰霾中走出去。
她終于知道自己會不斷重生的原因。因為有那麼多的人被同一個過去所束縛,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其實枷鎖早就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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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間正在營業的小酒館不多,他們找到一家店。
許一冉要了杯白酒。她想豪氣萬分地将酒直接灌進去,結果一杯下肚卻把自己嗆進廁所裡。
她對着水池嘔吐連連。
在起了霧的玻璃鏡中看見雙手抱臂站在後面的陳幾默,他嘴角擎着一抹冷笑。
許一冉抹了一把臉:“讓你看笑話了。”
她狼狽的時候他都見着了,笑也是應該。
“不是笑你,”他卻道,“我是笑他。笑他恨不得以死掩蓋的秘密卻最終還是被呵護在掌心的妹妹窺得一角。”
流水嘩嘩從水龍頭裡放出來,冰涼的流水拍打在許一冉的雙手上,她将頭埋進去,沒有接話。
對于霍文武,他和她的情緒始終是不同的。
“你從哪裡知道這些事情的?”
片刻的沉默後,陳幾默問。
“聽說警察問你,你什麼都沒說。不怕他們對你的懷疑加重嗎?”
“有些事情,即使說出來,也不一定會被人相信。”許一冉笑笑,“我知道表哥在未來要自殺,所有的舉動都在竭力試圖阻止他。所以,陳幾默你猜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你被帶回家時,我聽見你和你媽媽說一個詞——重生。”
許一冉恍然:“所以那天你會出現在我家樓下。你相信了我的話,所以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會想辦法出來。”
她難得開個玩笑:“我當時還以為你就是這樣從哪裡都有可能冒出來的變态跟蹤犯呢。”
“我沒那麼閑。”
他想要說得冷淡,可燈光下,她看見他抽動一下的嘴角。
“你能重生到哪個時間點?你重生過很多次?”他又問了和曾經相似的問題。
“暫時還重生不到你妹妹離開的時間。”許一冉道,“現在重生的時間節點隻能嘗試救表哥。”
他冷笑,“這沒有任何意義,你重生了,該死的人也一樣會死亡。”
“其實重生,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
死亡已經發生,正如傷害已經出現,這是多少次重生也改變不了的,被留在記憶中的故事。
“但無論多少次,你總是唯一會相信我能回到過去的人,”她認真看向他,“陳幾默,你承認吧,如果能回到你妹妹重生之前,即使帶着一身傷,你也很希望能夠去救下她吧。”
陳幾默靠着牆,他慢慢從兜裡掏出一根煙,沒有點燃,隻是放在手心把玩。他短利的紅發,在三角燈落下的燈光中沉默地燃燒着。
半晌,
他感歎:“許一冉,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愚蠢的問題嗎?”
如果有機會,哪怕付出千倍、百倍、乃至萬倍的代價,
這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