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齊淼眨了眨眼,卻沒有拆穿。他的嘴角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說點什麼,卻最終沒有出聲。他不舍得打破這人精心織出的夢,也不願讓他承受更多的情緒。
明明是自己要做手術,可眼前這人,似乎比自己更緊張,更脆弱。
他又想起前段時間林宥對他隐瞞手術的事。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林宥不希望他站起來,而被他發現之後,又輕易讓步,給他安排上了手術。
這人真是活得随心所欲,讓人捉摸不透。
楊齊淼突然想起來,自己不過是做個骨科手術,和林宥之前經曆的相比,輕松多了。再回想起剛才的情緒,他不禁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果然,大半夜的最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他抿了抿唇,抽回自己的手,半帶着點怨氣嘟囔了一句:“你說你病好會去遠方,也沒見你出門。”
既不上班,又不出門應酬,整天宅在家裡跟個保安一樣。
林宥哈哈地笑出來。
兩人就這樣笑笑鬧鬧,楊齊淼的困意逐漸湧上來,沒過多久,他眼皮子一沉,靠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林宥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楊齊淼熟睡的臉,目光裡有些複雜的情緒。他就這麼看了很久,直到月光慢慢退去,才舍得起身,将床頭燈關掉,回到自己的家屬房裡,卻怎麼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醫護人員便進了病房,開始為楊齊淼做術前準備。楊齊淼睡得很好,精神看起來也不錯。所有程序走完後,他被緩緩推進手術室。
在被推進去的那一瞬間,楊齊淼回頭看了一眼林宥,正好與林宥四目相對。
林宥擠出了個笑容,對他點點頭。
手術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終于在上午十一點多結束。楊齊淼被安置在恢複室裡,全麻的藥效還沒散,整個人陷入昏睡中。
林宥守在床邊,目光緊緊落在楊齊淼的臉上。看着這人安靜得像是睡着的模樣,他的心卻像被掏空了一塊,隐隐作痛。
他伸出手指,輕輕蹭了蹭楊齊淼的臉頰,感受着那片溫熱的肌膚,心裡才稍微安定下來一些。就在這時,楊齊淼突然微微張開嘴,聲音模糊地呢喃了一句:
“白明瑜?”
林宥的心髒猛地一縮,愣愣地看着楊齊淼的臉。
楊齊淼的眼睛半阖着,嘴角帶着一抹奇怪的笑意,語調上揚:“你還活?%&着啊。”
“哈哈哈。”
“嘿嘿。”
“……”林宥愣住了,一瞬間冷汗冒了出來。
下一秒他才意識到,楊齊淼這是麻醉沒散,說胡話呢。
“餘……我有東西要?&(給你/”
“等我/等%&哦。”
林宥眉頭緊鎖,臉色漸漸不悅。他低頭捏了捏楊齊淼的嘴唇,試圖讓這人安靜下來。然而下一秒,楊齊淼的表情突然變了。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眼神卻空洞無神。嘴裡喃喃着,聲音微顫:“沒氣了…血…死了。死了。”
“快逃。”
“好黑。”
“好難受。”
說着,眼淚突然從他的眼角滑落,手腳開始劇烈掙紮,似乎要從病床上逃跑。
林宥的心揪成了一團,像是被無數細線勒得生疼。他連忙壓住楊齊淼的身體,擔心他亂動會牽扯到傷口。
“楊齊淼,别動。”林宥低聲喊着,将楊齊淼一整個攬進懷裡,手掌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聲音柔和而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然而楊齊淼依舊不停地呢喃,斷斷續續地喊着:“死了……救……命……”
林宥的喉嚨緊了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将楊齊淼抱得更緊。
鬧騰了一會兒,楊齊淼終于像是耗盡了力氣,漸漸安靜下來,沉沉地再次睡了過去。
林宥低頭看着他,心中一陣酸澀。
他輕輕在楊齊淼耳邊吻了一下,卻感到胸口悶悶的痛意,痛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楊齊淼沒睡多久,麻醉散去後,他悠悠醒來。睜開眼時,他覺得自己像是睡了一個無比沉的覺。
當他緩緩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林宥撐着臉,坐在床邊玩手機。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楊齊淼的臉上。見楊齊淼醒來還笑着看着他,林宥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笑什麼?”
手術很成功。
從醫院回來之後,兩人又恢複到了原來的生活。
翹班的翹班,訓練的訓練。
日子平淡得波瀾不驚,卻也和諧得讓楊齊淼感到不可思議。
他說不上是自己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林宥那不饒人的嘴和偶爾的神經質,還是林宥真的變了。但無論如何,總歸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
一天中午。
楊齊淼下樓,看到餐桌上擺滿了飯菜,卻沒見到林宥的影子。他問了管家,才知道林宥在二樓的露台。
他盤着輪椅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林宥半個身子挂在露台的欄杆上,頭上戴着個頭戴式耳機,正低着頭不知道在專注些什麼。
楊齊淼眨了眨眼,沖着林宥喊了兩聲,卻沒能讓那人回過頭。他低頭看向面前的路,地面高高低低的落差和障礙物讓輪椅無法通行。
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緊緊握住輪椅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試探着緩緩移動右腳,鞋底與地面發出輕而短促的摩擦聲。他的瞳孔輕輕顫了顫,用力地踩實了那一步。然而,他的腳踝卻像不聽使喚般微微顫抖,膝蓋也幾乎無法控制地向内屈曲。
他咽了口氣,右手死死攥着輪椅的扶手,指尖幾乎快将扶手掰斷。他強撐着站了起來,腳底真實的觸感傳遞而來,肌肉輕微的拉伸和力量的回歸讓他心裡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激動。
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劇烈起伏着,愉悅的情緒讓他覺得天旋地轉。
他擡起頭望向林宥的方向,那人卻毫無察覺,依然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楊齊淼按耐住内心的激動,往前又邁了一步,兩步。
直至林宥觸手可及,他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