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瀾學完便一直笑。
屋内,他在笑,沈忘塵在笑,白栖枝也在笑。
可白栖枝的笑裡到底多了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聽瀾轉頭看,就見着白栖枝一點點紅了眼眶。
林聽瀾笑問她道:“這麼好的日子,你哭什麼?”
白栖枝不答他,跟着了魔似得一個勁兒地用手背擋着嘴癡癡地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淚就奪眶而出。
兩人都發覺她情緒不對,漸漸收斂了笑意,關切地看着她。
“可我心疼你們啊。”白栖枝笑得跟個笨蛋一樣,邊笑邊掉眼淚,“可我心疼你們啊……”
林家這麼大,林聽瀾一個撐着肯定很辛苦吧?
如果伯父伯母還活着的話就好了,如果他們還活着一定可以為他遮風擋雨的。
到時候他就還是林家的大少爺,就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一天天跑來跑去這麼辛苦還要被人否定和質疑了。
做生意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年紀小的人做生意,是要遭受很多嘲諷和白眼的,他們會欺負你年紀小,欺負你什麼都不太懂,欺負你聽不懂他們話裡的圈套。
在那些獨自一人的日子裡,所有人都會欺負你沒有父母撐腰的。
那個時候,他一個人該有多難過啊……
還有沈哥哥——如果他的腿沒有斷就好了,
如果沈哥哥的腿沒有斷的話,他那麼聰明,那麼厲害,就算是入仕做官都沒問題的吧?
如果沈哥哥的腿沒有斷,他就可以一直陪林聽瀾在外面遊山玩水的,就不用一直困在這個宅子裡不敢出去了。
他本來會有很好的人生的,他本來應該很快樂的。
但是,因為他的腿壞掉了,他就隻能在林府裡幫林聽瀾掌家,就隻能一直呆在這一個地方,甚至因為嫌自己太麻煩,連家門都不敢出去,他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本來應該很好的。
可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呢?
是她啊!
白栖枝笑得哭得喘不上氣。
倘若她從未出生就好了,倘若她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但凡在這其中她能占上一個,她就不會和林聽瀾有娃娃親。
她不和林聽瀾有娃娃親,林聽瀾就不會活得這麼辛苦;她不和林聽瀾有娃娃親,林聽瀾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跟沈忘塵在一起了;她不和林聽瀾有娃娃親,别人也不會将他分明有娃娃親卻還跟沈忘塵在一起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就不會被遠在長平的沈博士知道,沈哥哥的腿也就不會被打斷,他們兩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了。
一切都是她的錯。
如果她沒有出生過就好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其實,她的阿爹早就知道林聽瀾和沈忘塵的事了,在這件事傳入長平時她的阿爹阿娘就已經知道了。
阿爹和阿娘是想去淮安質問林聽瀾的,阿爹阿娘是想要将這樁婚事毀去的。
可偏被她攔住了,她是個膽小鬼,她怕林聽瀾在面對阿爹阿娘的質問時會更恨她,她怕林聽瀾會責罵她,所以,她攔住了。
可倘若她沒有攔住阿爹阿娘的話,她們一家早就坐上去淮安的馬車了。
如果她不攔住阿爹阿娘的話,她的家門不會被滅,阿爹阿娘阿兄就不會慘死家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她是膽小鬼是災星是蝼蟻是蠢貨是喪家犬!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因為她才造成的!
如果上天一定要人來擔這個罪孽,那就讓她去死,别讓她的家人去死啊!
為什麼不殺了她啊……
“對不起……”
對不起,她又做錯事了,明明今天是過年,明明今天是個開心的日子的。
她又做錯事了。
在她說出那句“心疼”的時候,兩人瞬間呆愣在原地,不知說什麼好。
而現在,面對她的道歉,兩個更是手足無措得連一聲大氣都不敢喘。
沈忘塵不知道平時那麼乖的孩子怎麼今天突然就情緒崩潰了。
林聽瀾想不通分明她自己都慘成那個死樣子,怎麼還有心情來心疼他倆的。
良久,兩人相視一眼,決定開始哄小孩。
在她們眼裡,白栖枝可不就是小孩?
他倆一個大她十歲,一個大她八歲,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跟帶孩子一樣,還是小女孩,難免會缺乏經驗。
好在沈忘塵不是木頭,見白栖枝哭得這麼慘,又眼淚又流鼻涕的,趕緊遞給林聽瀾一個眼神讓他把他推到白栖枝身旁。
這個時候再吃醋也太不是人了!
林聽瀾難得地乖乖聽話,甚至在推完後還遞給白栖枝一杯醒酒茶,讓她揣在手裡慢慢喝。
沈忘塵抽出手帕仔細地擦白栖枝那張被哭花了的小臉。
白栖枝甚至哭得冒了個鼻涕泡。
有點可憐……又有點好笑……
在道德和人性的驅使下,沈忘塵生生忍住沒笑。
“枝枝。”他摸了摸白栖枝的發頂,叫白栖枝從不安的情緒裡抽離出來。
白栖枝吸了吸鼻涕,擡起一雙淚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