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些自己尚且走路還吃力的小孩子們将她當做浮木來看重,白栖枝心裡不知是該欣慰還是心酸。
最小的那個孩子還是喜歡站在她身後牽着她的衣角,用那雙纖塵不染的水葡萄似得大眼睛滴溜溜地看她。
白栖枝依次摸了摸她們的小腦袋笑着安慰道:“東家這幾日隻是出了點事,東家沒有不要你們。你們看,東家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麼?東家不會讓别人把你們搶走的……”
說到這兒,她放眼望了一圈,忽地問道:“哎?你們大師姐呢?怎麼不見她出來?”
此話一出,幾個小孩子紛紛你看我、我看你,漸漸放開了抱她的手臂,垂頭緘默不敢言。
有幾個膽子小的甚至無措地用餘光看向紫玉。
白栖枝也看向紫玉。
紫玉尴尬地幹笑兩聲,趕緊攏着孩子們往制粉房走:“好了好了,東家你們也看到了,趕緊回去學制粉。小涼、小燕、小紅!昨天給你們布置的課業做完了麼?是不是還沒有開始做?”邊說着,她邊佯裝闆起臉道,“你們三個趕緊回去去做課業,其餘人跟着我,今日還要學怎麼揉花呢!快走快走!”
這幅模樣,落在白栖枝眼裡便是心虛。
白栖枝轉頭看向李素染。
李素染:“哎哎哎!都說過那盒胭脂不要放在那裡,多難看啊!我來教你怎麼擺!”
莫伯、莫當時、金鳳姐、寶珠姐……
大家看起來都很忙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了?
大家越是掩飾,白栖枝内心就越是惶恐。
一種侵入骨髓的陰冷漸漸滲透進身體,白栖枝轉頭,卻隻能看到宋懷真。
宋懷真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瞧見這樣子,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多待。
她趕忙擺擺手道:“枝枝呀,我突然想到我家裡還有點事,我、我姨娘好像快要生了,我先回府了,下次再約哈。”
說完,便腳底抹油,跑得比兔子還快。
出事了。
這種狀況一定是出事了。
白栖枝知道衆人是不會說的。
她假意在坊内轉了一圈,看着大家如芒刺背的模樣,她簡單交代了下舉步便走。
白栖枝一走,衆人立馬松了口氣。
遊金鳳第一個沖到門口查看,見白栖枝真的漸走漸遠,才擡起袖子想要擦一擦額頭上的汗,結果剛一擡手就想起自己臉上還抹着粉呢,又急忙變了方向,用手飛速扇着自己額頭上的汗,朝李素染問道:
“店長,這事兒,咱真不跟東家說嗎?”
“如何能說?”李素染滿面愁雲,“這種事連紫玉和蔚大師都半點辦法沒有,說給東家聽,東家也隻能是幹着急。況且東家這才剛回來,一路上受驚又受累,身子闆弱得很。倘若她一個氣急攻心昏死過去,那咱這香玉坊還開不開了?”
“那總不能真讓蘇合回到她那個又刁又窮的村窩窩裡吧?”
就在三日前,誰都看見了,老王家的那兩個潑婦在香玉坊前哭着喊着,躺在地上撒潑打滾要王二丫回去看她弟弟。
李素染等人不肯,亮出契子給她們看。
她們就鬧着掀了鋪子裡的攤,還叫嚣着說自己就是個村婦,她們說的話她倆一個字都不懂,她們就是在诓她倆!況且王二丫生是她們老王家的人,死是她們老王家的鬼,這輩子都别想離開老王家!
說完就沖進去搶王蘇合。
蘇合為了不給店内添麻煩,就由着被她們帶走了。
大家都是看着的,蘇合就這樣被揪着頭發拽走了,她們誰說理都沒把她救回來。
當天下午,蔚大師知道這件事,還親自上門去勸。想她也是一把年紀了,在村裡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結果剛談上兩句,就被用臭雞蛋、爛菜葉和豬食打了回去。
那天,蘇合也站在門外,她拼命攔着自家爹娘和奶奶讓蔚元柳快走。
臨關門前,她扭頭,朝着蔚元柳“撲通”一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淌着淚從肺腑到嗓子眼兒、從嗓子眼兒到齒尖兒,再從齒尖兒裡擠出最後一句話:
“蔚大師,我認了——有些人在這世上就是這樣的,不是換了個名兒,就能把命也換了的。”
“蔚大師,别管我了,我不跑了,我認了命了。”
“蔚大師,請替我拜别東家。”
最後一句話說完,門被重重觀賞,嚴絲合縫,不留一點讓人喘息的退路。
就在那一刻,一口苦水從蔚元柳心裡反到嘴邊。
她到底還是念着王二丫的那句話。
——有些人在這世上就是這樣的,不是換了個名兒,就能把命也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