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塵的手一點點下滑,動作溫柔到令白栖枝幾乎顫抖。
她睜開眼,忍不住怯弱地喚道:“沈哥哥……”
少女澄澈的眼如同晌午的日光,隻是日光透過雲霧打在神女廟上,她的目光透過夢魇打在沈忘塵心上。
沈忘塵怔怔回神,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他趕緊收回手,裝作若無其事地笑笑:“枝枝累了吧?”他擡手,抹去白栖枝鬓邊跑跳出來的汗水,“都跑出汗來了,好好歇一歇吧,歇一歇,再去拜神女。”
白栖枝不知道他此刻心緒,見他的臉一點點緩回血色,連帶着眼神都不再陰冷虛無,還以為他方才隻是身體不适,忍不住用溫暖的手掌蓋他冷若冰霜的手背,微微一笑道:“好,枝枝都聽沈哥哥的。”
——都聽沈哥哥的。
三人是被監院引進廟内的。
與其他寺廟的神像不同,别的神仙都是聳眼憐憫衆生,唯獨這位小神女模樣俏皮,甚至還是一副扮鬼臉般憨态可掬的模樣,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是看着她這張臉,就會令人不自覺地安下心來,仿佛她真的會偷偷躲在廟内一角,古靈精怪地偷偷欣賞着信徒們的誠信模樣。
至神女向前,林聽瀾先是叩首三拜,然後讓位給白栖枝。
林聽瀾許的什麼願白栖枝不知道,可白栖枝是真心希望沈忘塵快快好起來的。
都說久病之人心緒複雜,她希望沈哥哥能快快好起來。
他一定要快快好起來,不然……
白栖枝沒有在心中說出那個不然,她一為沈忘塵祈福,二願父母阿兄那那邊一切安好,三願大昭宇内安甯再無第二樁白家慘案。
許完這三個願望,白栖枝再無它願。
她俯下身,恭敬地朝着神女拜上三拜,起身低眉退至一旁。
沈忘塵拜不得。
他下肢無力,别說跪,屈膝坐都坐不住,又遑論給神女叩首呢?
如今神女像就在眼前,他閉目默念了三個願望,又怔怔擡眸,看着神女腳下“祝迎春”三個大字。
——祝迎春。
那便暫祝諸君:四季迎春,一生歡喜。
“嘩啦!嘩啦!嘩啦!”
迎春花下,白栖枝緊張地盯着籠中的簽字,隻見一支竹簽猛地從簽中躍起,“啪”地一聲落到桌上。
一枚迎春花被震得從枝頭墜落,飄飄揚揚地沒入白栖枝發間。
白栖枝恍若未覺,依舊緊緊盯着道士握筆,在胸前攥緊拳頭,仿佛也跟着一起使勁兒。
“小姐,好了。”
一張折好的竹蜻蜓被遞到白栖枝面前,白栖枝心裡的大石頭不但沒有落地,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謝謝大師!”白栖枝雙手接過,跑到一旁,深呼吸三口大氣,一邊告訴自己不要激動,一邊手抖着緩緩拆開那枚迎春神簽。
隻見那簽上提着一首詩:
白鳥栖枝夢正甜,碧濤聲裡影難瞻。
一朝塵灰摧殘去,鳳燭啼血意猶憐。
“白鳥”“碧濤”“塵灰”……
白栖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突然——
“枝枝?”
遠處傳來沈忘塵溫和地探詢聲,不由得叫白栖枝的手狠狠一抖。
她怕被兩人發現端倪,趕緊佯裝若無其事将紙條偷偷揉成一團,勉強維持出一抹笑意蹦蹦跳跳地回到兩人面前。
沈忘塵微笑問道:“怎麼樣?枝枝抽到的卦辭可好?”
“還好還好。”白栖枝唇角揚起了一抹笑,“沈哥哥和林哥哥的卦辭怎麼樣?”
沈忘塵悠悠道:“倒也還好。”說完,他頓了頓,溫聲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
好,回家。
白栖枝跟在兩人身後,趁兩人不注意,将那被揉成紙團的神簽塞入口中,生生吞下,又恢複面上笑意,一蹦一跳同兩人一起下山。
——宛若迎接自己已定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