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在每天一次的坊内述職中,白栖枝一點無所瞞地将事情同沈忘塵和盤托出,然後等着他的訓斥。
畢竟這事兒是她在一切都準備完才同他說的,白栖枝早已做好了挨訓的準備,但在聽完這些,沈忘塵隻沉吟片刻便又恢複了往日溫和的笑容,同她道:“枝枝此番想法甚是不錯,雖有失敗的可能,卻不嘗為一次值得的嘗試,沈哥哥又有什麼好怪罪枝枝的呢?”
白栖枝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描淡寫地就将她的過錯揭過。
她錯愕,擡頭,就正對上沈忘塵那雙茶霧般溫柔得能掐出水兒的眸子。
後者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低首淺笑:“地上涼,枝枝快起來,不要傷了身體才好。”
白栖枝應聲而起。
隻見沈忘塵又做出了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手勢道:“枝枝,坐。”
白栖枝仍沒有忘記李素染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但看着面前人溫柔得宛若她娘親的模樣,她糾結了片刻便放棄抵抗。
白栖枝坐到沈忘塵的面前,就看着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輕聲道:“枝枝一個人辛苦了呀……”
一時間,一股委屈湧上心頭。
如同她剛來林府的那時一樣,她總是想獨自一人吞下所有後果,以至于有些事,就算看似衆人在一起參與,其實也是她獨自一人謀劃了好久的結果,這樣成也是她,敗也是她,怨不得天,由不得人。
如果說這些隻需要她一個人偷偷咬牙忍着也就罷了,可現在突然有人對她說一個人辛苦了,說不窩心那肯定是假的。
倘若她還是白府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她定是不需要這樣步步為營,因為阿娘阿爹阿兄就會把她保護得很好,讓她免受苦厄。
但誠如她自己所言:除了她自己,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在乎她了,所以她不能退,就算再害怕再狼狽也不能退——她一定得站出來。
哪怕為了自己……
“啊,對了。”仿若忽地想起了什麼,沈忘塵突然摸着她的臉關切道,“枝枝今日看起來好像氣血不是很足,沈哥哥請了阆中,想看一看枝枝的身體近來是否有恙。枝枝可以原諒沈哥哥唐突麼?”
哪裡算是唐突?
聽沈忘塵這樣說自己,白栖枝點點頭,溫順道:“枝枝都聽沈哥哥的。”
細弱的手腕上墊了一方錦帕,老郎中透過帕子摸着白栖枝的脈搏,細細地捋他那花白的胡子。
“老醫師,如何?”
聽沈忘塵如此關切,老郎中收了手,答道:“白小姐身體并無大礙,隻是平時思慮過重,有些氣血虧空,加上脾胃虛弱,髒腑失養,故而氣血兩虛,平日裡多進膏粱之物以滋補,許會好上許多。”
沈忘塵懸着的一顆心霎時間安穩下去——
原來隻是榮養不足,那便沒事了……
他朝阆中道謝,又同白栖枝說以後若她有什麼想吃的大可以讓春花吩咐給膳房,一切先以她身體為主。
白栖枝頓時受寵若驚。
她不明白為什麼沈忘塵突然關照起她這些日常瑣事,但既然這麼說了,那便自有他的道理,白栖枝沒有多想,告謝一番後便退下了。
屋内隻餘沈忘塵與老郎中二人。
沈忘塵又有些擔心地問道:“當真隻是氣血不足?她如今已滿十四,卻仍未來月事,當真不是那方面的事?”
老郎中悠悠說道,“白小姐僅是脾胃虛弱,運化失常,氣血生化乏源,沖任二脈失養,血海不能按時滿溢,故緻天癸遲至,其育嗣之功,未有虧缺,還請公子安心。”
這下子,沈忘塵的心徹底落到了實處,連帶着僵硬的身子也軟回了堆疊的軟墊之中。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喃喃着,轉而,又看向那位老郎中,嘴角嗜着一抹笑,“那便多謝老醫師了,今日這事,還請您不要讓她知曉,不然隻怕她會多心。”
“那是自然。”老郎中不知他心内所想,便笑着拱手應道,“此事本就是私事,難為沈公子如此關切幼妹,實在是令人感動啊。”
幼妹麼?
沈忘塵一陣失神,忽而又釋然地笑了,目光柔和。
是啊,是幼妹呢。
她還如此小,甚至連身子都沒長成,如今又寄養在他名下,在外人眼裡他與她可不就是兄妹?
隻可惜,到底不是親兄妹。
回過神,沈忘塵同老郎中拜别,待那人走至不見,他才又回過神來,垂眸看着自己的身體,擡手,像是透過自己的身體要觸碰到什麼,遲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男子的小腹扁平,完全不是能孕育生靈的樣子。
就算能生,他如今這幅破敗身子,恐怕不滿足月就得一屍兩命,更何況他從未想生。
約麼就這樣摸了幾下,沈忘塵終于停住。
他看着自己那隻癱軟無力的手,長歎了口氣,眸中半是不忍,半是憐惜地開口:
“枝枝啊……”
燭火搖曳間,這句下意識地呢喃,随着燭光伸入長夜,卻隻停留了片刻便随風而逝。
——枝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