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裡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句“亂七八糟”就可以形容的了。
掌櫃的在百無聊賴地嗑瓜子,售貨娘子在敷黃瓜片午睡,另一位售貨郎君腰間還别着酒壺在那裡醉眼朦胧地快哉快哉,四人中隻剩下莫伯還在勤懇地灑掃理貨,但這并不能給香玉坊帶來收益。
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可白栖枝光是站在櫃台後托腮看着幾人,就已經愁得要早生華發了。
腳邊已經堆積了一地的瓜子皮,白栖枝愁容滿面地看向李素染,開口道。
“打住。”沒等白栖枝出聲李素染就打斷了她。
李素染撣了撣手上的瓜子仁衣:“東家,不是我說,以您這個年紀與資曆,好聽的我們叫您一聲東家,不好聽的您就是大爺派過來的一個打雜的,您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我們幾個?更何況,你以為大爺不知道咱們這香玉坊的狀況?他就是知道,也從沒管過我們,您說是為什麼?要我說啊,您也少在這兒鹹吃蘿蔔淡操心了,大爺他都不想要咱這香玉坊了,您又何必在這兒跟咱幾個耗時間呢?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不如趕緊回去洗洗睡吧!”
說完,她并不給白栖枝開口反駁的時間,直接轉過身背對着白栖枝,一副不肯同她多說的冷淡模樣,扭着腰肢朝着庫房的方向躲清閑去了。
“哎呀東家……”見李素染離開,莫當時悄悄湊過來俯身朝白栖枝耳朵眼兒裡吹了口熱氣。
白栖枝癢得直往旁邊躲。
周身酒氣熏人,白栖枝盡力與莫當時拉開些距離,那人卻不知羞似得直往她身旁湊。
“哎呀東家。”他媚媚開口,“不是我打擊您,您還是死了勸掌櫃的這條心吧,她呀,早就對大爺死心了,更何況是您呢?”
他這話說得有歧義,見白栖枝一臉訝異,他悠然一笑一笑道:“您想什麼呢?不是那個死心,是這個死心——她恨死大爺放棄咱香玉坊了。”
“放棄?”白栖枝不甚理解。
莫當時解釋道:“您不知道吧?就是因為大爺年少時為了讨花樓裡的姑娘們歡心,才成立了咱香玉坊,畢竟是自己手裡頭出的第一個鋪子,那時候大爺對咱香玉坊還是上心的,從老婦人手裡頭要來了咱掌櫃。那時候咱掌櫃還是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呢,好些人來咱這香玉坊買胭脂,都是為了瞧她一眼呢!也多虧了掌櫃的,咱這香玉坊才一點點撐了起來。這麼多恩客再加上花樓裡的那些姑娘們,咱香玉坊當時雖不能說是名動一時,但來的那些個客人也足以踏破咱香玉坊的門檻了。”
聞言,白栖枝更不解了:“既然生意如此好,那為什麼林……大爺還會棄了香玉坊呢?”
莫當時“噗呲”一樂,打趣道:“瞧您這記性,我不說了麼,咱香玉坊成立之初就是為了讨花樓裡的那些姑娘們歡心的。至于為什麼會衰落呢?自然是因為咱大爺對花樓裡的那些姑娘失去興趣了呀。”他說道,“咱知道,您是從林府裡出來的,那您應該知道大爺是金屋藏嬌藏的是一位公子,當初大爺為了他,硬生生傷了滿樓姑娘們的心,姑娘們傷心了,恨上了,自然就不來咱香玉坊了。再後來,大爺就将咱香玉坊交到了那位公子手裡,鎮上那麼多胭脂店,誰又想來一個殘廢斷袖開的鋪子?原本的那些客官們嫌棄晦氣,漸漸地也不再來了,無論掌櫃的怎麼挽留,他們都不再來了。”
“要咱說啊,那位公子真是咱香玉坊的煞星,他一進林家,咱香玉坊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再加上大爺掌家後越發地不重視咱香玉坊,咱這小胭脂水粉鋪子也就一點點沒落了,沒了錢,鋪子裡用不起人,也就将其餘的夥計一批批地遣散了,隻剩下咱四個守着這鋪子苟延殘喘,沒準兒哪天咱四個也撐不下去了,這香玉坊就真真地要倒了。”
白栖枝:“那……沒人找大爺去說麼?”
“說?說有什麼用?”莫當時冷笑道,“當時掌櫃的帶着咱幾個跪在大爺面前求大爺救救香玉坊呢?可大爺說什麼?哦……不對,大爺什麼也說,徑直地就從咱幾個身邊擦過去了,搞得咱幾個就像是當他路的落水狗一樣,真真兒的好笑,呵呵呵……”
隻是聽他說,白栖枝就已經難過到即将心梗的程度——
林聽瀾你做個人吧,你這樣究竟對得起誰啊!!!
不過既然現如今林聽瀾和沈哥哥将這鋪子交給她打理,就說明他們還是記得這個鋪子的,對吧?
她總不能讓這鋪子白白地倒下去。
見白栖枝還沒對這裡的狀況失望,莫當時又癡癡笑道:“要我說白小姐您也是真傻,竟真信大爺将咱這香玉坊交給您打理是為了讓您帶着咱幾個東山再起,要我說啊,大爺沒準兒是想趁機刁難您呢。您也别犯傻,若您真在府裡頭犯了什麼過錯,您朝大爺服個軟就行了,您年紀小,又出落成這般神仙似的模樣,大爺不會對您不心軟的。語氣在這兒跟咱們耗着,您不如回去繼續過自己的好日子,更何況咱着香玉坊沒準兒哪天就要倒了,您若不趕緊去尋下家,恐怕就真得跟咱四個一起卷鋪蓋滾蛋了,呵呵呵……”
來到香玉坊的第一天,白栖枝就吃了癟,這一天來她除了和鋪子中幾位夥計打了個照面,以及了解了這鋪子成立以來的來龍去脈外她什麼也沒做成。
剛燃起的鬥志才将将聚成一個小火苗,就被一桶冰水澆個稀滅,說不喪氣是假的。
由是,在面對沈忘塵問她今日如何的時候,白栖枝長長歎出一口氣,幾乎要将自己縮成一個小肉球。
沈忘塵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安慰道:“慢慢來,不急的,萬事開頭難麼,枝枝這才去一天就已經能和那幾位老人搭上話,光這一點已經較他人好上許多了,不急的。”
急不急的也隻是那麼一說,林聽瀾不會放過自己的,方才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和林聽瀾打過照面了。
那人說,隻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若一個月她還不能讓香玉坊恢複如初,自己就再不會放她出林府了。
恢複如初,他也真敢說啊,瞧香玉坊如今這樣子,這一個月裡她能開張就不錯了,更遑論恢複如初呢?
其實白栖枝也不是對做生意沒信心,她是對自己和這幾人相處沒信心,莫伯倒不用說了,可鋪子裡其他三人都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樣,與他們溝通已經不是困難不困難的事了,而是他們根本不想同她溝通啊!
唉——
枝枝好難,枝枝好想抱頭逃回家。
可枝枝已經沒有家了。
“唉——”念及此,白栖枝又長長歎上口氣,坐在榻上抱着膝蓋,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樣。
沈忘塵瞧她這小模樣止不住地想笑。
他将面前兩盞茶右邊那盞緩緩推至白栖枝面前,見白栖枝喪氣地搖搖頭,自己則不緊不慢地端起左邊那盞笑着抿了一口,這才又悠悠開口引導道:
“都說擒賊先擒王,倘若他們幾個真不願聽枝枝的話,枝枝不妨拿他們幾個裡為首的那個開刀,再逐一攻心擊破,讓他們内裡鬥起來,那他們自然就都不到枝枝頭上來了,這便是為主者當家做主的道理,枝枝又何妨一試呢?”
白栖枝到底是官家子女,又怎麼會想不到這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