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進來就能發現木案上少了什麼——
筆、墨、紙、硯,這家夥偷得還真幹淨啊!若不是忘塵病中無聊,托他來拿些閑書解悶,他這書房怕是就要被偷了個幹淨了吧?!
偷東西偷到他林府來了,也真是藝高人膽大。
抓!必須抓!抓到直接打死!
犯人許是剛逃沒多久,連窗棂都沒有關嚴,風一吹,将檐牙上滑落的積雪往窗子縫隙裡塞幾片碎玉。
案上,一張折疊規整的竹紙被風循着口子翻開,發出清脆一聲響。
林聽瀾湊上前去,低頭一看,就見着上面的寫了一行整齊的簪花小楷——
“拜托了林哥哥,暫借筆墨紙硯一用。白栖枝留。”
竹紙右下方甚至還畫上了小姑娘自己哭哭拜托的樣子。
“呵。”林聽瀾難得地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被逗的。
他看向右下方的那副小相。
明明隻是匆忙之間的潦草勾勒上的幾筆,卻偏偏将她整個人描摹得極為靈動,光是看着,他甚至就能想象到小姑娘哭唧唧地雙手合十,朝自己讨饒的模樣。
鬼使神差地,林聽瀾并沒有将這張借條揉成一團扔掉,而是疊成四四方方的小紙片往書架中的縫隙處塞去,随即精心選了本話本子,合好窗,這才轉身離去。
“所以你是說要自己一個人把桌椅搬出去?還不能讓大爺知道?”
看着白栖枝興沖沖的樣子,春花露出看傻子的目光。
“且不說你力氣這麼小怎麼一個人把桌椅搬出去,光是這麼大個物件在府中挪來挪去,大爺又不是瞎,他能不知道麼?”
白栖枝瞬間洩氣,擺出一副哭哭臉,拉住她的手左右搖晃,撒嬌道:“那該怎麼辦嘛?春花姐你教教我,教教我嘛……”
“也不是沒辦法。”春花摸了摸下巴,“外面不是有那麼多面攤茶攤的麼?你随便租一套桌椅擺攤不就好了?”
“哎?!”白栖枝變得睿智起來,眼裡直冒金光,“可以的嘛?!”
春花:“可以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嘛,隻要你付的錢足夠多,人家自然樂得。”
緊接着,她就看白栖枝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你找什麼呢?”春花問道。
白栖枝十分難過:“我在找我的錢。”
扣去買文房四寶的錢外,她好像……真的沒剩多少了。
“笨蛋。”春花也開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她摸出十枚銅闆:“這可是我原本給自己攢的胭脂錢,記得早些還我,不然我可是要管你要出息錢[1]的。”
白栖枝感動到就差撲到她身上哭了。
“扣扣扣。”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白栖枝趕緊将攥着銅闆的手背到身後:“請進。”
來者正是此前告假的芍藥。
“芍藥姐?”白栖枝松了口氣,臉上又恢複了笑意,“你回來啦,阿爹好些了麼?”
“家父……病死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震得白栖枝耳朵嗡鳴聲不止。
隻見芍藥向她走來,欠身一禮,随即将一百文錢雙手奉上。
白栖枝在白家從未以翰林之女身份自居,再加上平日裡經常跟諸位侍女姐姐談天說笑,以至于衆人在她并不需要太拘泥于規矩。可這位芍藥偏不一樣,無論何時她都極守禮數,甚至就連性情都有些木讷古闆,哪怕是面對白栖枝,也會将禮數做足。
芍藥道:“感謝白小姐那日肯幫奴婢,這是奴婢一天的工錢,還請白小姐收下,待白小姐收下,奴婢再去大管家那裡領罰。”
白栖枝伫在原地,不知是該先安慰她還是該先拒絕這一百文錢。
還是春花率先反應過來,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示意她趕緊接過來。
白栖枝不明就裡,但還是乖乖收下。
待芍藥離開,她才問春花為何要将這錢收下,明明芍藥姐姐前幾日剛喪父,如今又要被大管家罰工錢,這一百文她實在是不該拿。
春花道:“你不知道,芍藥她是個死腦筋,倔得很,她認準的事兒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拗不過,要不然憑她的姿色,怎麼會還隻當一個小小竈房丫鬟、淨幹些燒水煮飯的粗活兒?做人何必那麼倔呢?唉……”
聽着春花最後一聲歎息,白栖枝忍不住撇過頭,從窗棂的縫隙裡往外瞧。
芍藥尚未走遠,瘦弱的背影襯在雪地裡,薄得跟紙一樣,卻獨獨……
獨獨多了幾分風骨之意。
……
[1]出息錢: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