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一臉傻乎乎的笑容,林聽瀾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也沒有細想,隻象征性地又擡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以示嘉獎。
白栖枝很滿意。
在林聽瀾收回手後,她從凳子上站起來,“哒哒哒”地繞着桌子來到沈忘塵身邊,隔着衣袖握着他枯瘦嶙峋的手腕。
左手處隔着布料傳來一陣暖意,原本在閉目養神的沈忘塵緩緩睜開了眼。
還是一樣的動作,白栖枝搭住他的手,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去蹭他的白嫩得幾乎看不出紋路的手心。
有點癢……
沈忘塵的手指下意識蜷了蜷,擡頭去看林聽瀾。
兩人相視,在白栖枝看不見的地方彼此彎了彎唇角。
小姑娘還在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沈忘塵面前挪動屋裡的腰腹,微側過身來,右手費力地夠着,勉強捧起白栖枝的小臉,用拇指指腹輕輕地揩去她那滴流到面中的淚痕,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不哭了不哭了,不委屈了……”
白栖枝哭得更厲害了。
自從那天後,三個人的關系緩和了不少,林聽瀾也覺出白栖枝的一點好玩來。
若是課業不忙,她總會一頭紮進不知道什麼地方,但隻要有人找她,她就又會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頭來,大喊一句:“在的!”
“白栖枝。”
“在的!”
看着面前人白白的小臉、白白的鼻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去地府扮鬼差。
今兒是冬至,大家都在竈房裡忙着包角子[1],白栖枝看着好玩,趁着沈忘塵下午給她假去玩,就鑽到竈房給大家打下手。
經過上一次的教訓,林聽瀾在出門和幾位老闆談生意時順手給她帶回了件兒紅色的披風,但因為尺寸不合适,白栖枝穿着總是短一截,但這也不耽誤她在府裡“哒哒哒”地來回跑。
這不,今天她就裹着這件紅披風,年畫娃娃似的,和竈房裡正在包角子的幾位丫鬟一同嬉笑玩鬧,搞得原本沒什麼生氣兒的林府愈發歡快了起來。
這時她剛從竈房裡跑過來,帶着一臉的粉面,小鬼兒似的直直站在林聽瀾面前,一雙水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厲害,就這麼定睛朝他看。
林聽瀾被她盯得差點忘記要說什麼了:“忘塵說這幾天天冷,叫你好好休息兩天,等天暖和了他再教你如何管賬,這幾天你若是實在想學,就自行學習吧。”
白栖枝鼻子很靈地從他身上聞出一股淡淡藥苦味兒。
“沈哥哥是不是病得更嚴重了?”她問。
确實是病了,沈忘塵自打斷腿之後身子也跟着敗了下來,冬日裡,隔三差五便要病上幾回,前兩天倒還好,隻是些淺顯的風寒,可今早起來便低燒了起來。但他忍着,也不知道在倔個什麼,非要給白栖枝上完早課才肯歇息。
自打他風寒後,兩人中間便隔了道紗制的繡簾,除卻簾子那頭時不時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咳嗽聲外,白栖枝不知道沈忘塵究竟病成了什麼樣子。如今林聽瀾親自來傳話給她,那就表示沈哥哥一定病得很嚴重、很嚴重!她該做點什麼才好?
“先把眼淚收回去。”看着泛起淚花的白栖枝,林聽瀾道,“你沈哥哥他沒事,隻是發了熱症,過兩天應該就會好,你且好好待着,等他病好,就能接着教你了。”
話音剛落,原本在屋裡服侍着沈忘塵的丫鬟跑上來,在他耳畔低語了兩句,林聽瀾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屋内,沈忘塵剛發過一次痙攣,牙關緊咬着,痛得五官幾乎都要揪在一處。
下人們抱着髒污了的衣物魚貫而出,見到林聽瀾也隻是欠身一禮,不敢停頓。
林聽瀾默了默,最後還是輕輕推門而入。
屋裡的氣味有些難聞,又因着封了窗,久久不散。
沈忘塵此時已經漸漸平息了,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一張白皙面皮被燒的通紅,眼尾還沁着淚珠,墜在纖長的眼睫上欲落不落。
他現在燒得正厲害,軟綿綿的手卻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一手死死揪住自己心口前的布料,令一手則仍是軟軟地放在身側微蜷着,手指時不時地抽動一兩下。
心愛之人活得艱難,林聽瀾也是一陣心痛。
他擡手,捋了捋沈忘塵被汗水浸濕的鬓角,摸摸拾起他那隻揪着绫羅的手。
明明燒成這個樣子,他的手卻還是仿佛沒有血液流通一般,僵冷着,了無生氣。
林聽瀾看了看他心口處那層被他揉皺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裡細細揉搓着,長長歎上一口氣,在心中祈願道:
希望這個難捱的冬天能快些過去吧。
……
[1]角子:就是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