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天生就該是這樣子,好像任何苦難都不會令她崩潰。
孟子衿找不到答案,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可能從頭到尾她都看錯了人。
“娘,娘!”身後沈文知看她躲閃的動作心中着急往前闖,被打手狠狠踹到地上壓住。
沈家顯赫他沈文知才是人人敬重攀附的沈大少,沈家沒了他屁也不是。
眼見着沈家變賣家财還填不滿他欠下的窟窿,再在沈家待下去等到了還賬期限他隻有被賭坊生吞活剝的份,他把主意打到了沈夫人的嫁妝上。
沈夫人一房十幾年來在沈家地位還不如家生奴婢,軟弱可欺,定不會出岔子,他打算好了拿到錢後就離開金陵遠走高飛。
誰曾想在沈流鸢身上出了岔子。
他在沈家呼風喚雨的娘成了低賤的青樓歌姬,雇來的打手倒戈,牢獄之災轉眼浮現,養尊處優的身子在對手的拳腳下不過幾拳就抱頭哀嚎。
“——别打了别打我……啊……主意都是她出的和我沒關系!”
額頭已經疼出了一層冷汗,沈文知眼神寫滿恐懼她伸手指向孟子衿:“都是她逼我這麼做的!”
“都是這個娼妓!是她意圖殘害主母,謀害主家,是她!和我沒關系,你們要算賬還是報官都和我無關啊”
他爬起來跪地膝行到沈流鸢身前,撲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哀求道:“小妹、小妹,你我都留着沈家的血脈我們才是一家人,你是知道大哥的對不對,這些事并非我所願都是這個賤人逼我的啊!”
孟子衿心以墜入谷底,聽到他的話猝然睜開雙眼,不可置信望向他。
“哦是嗎?”沈流鸢擡手攔下上前抓他的打手,看樣子有幾分被他的話打動。
沈文知看有回環餘地慌忙點頭。
沈流鸢一哂,眼神古怪地俯視打量着兩人,再開口時帶着冰冷的笑意。
“——既然孟氏罪無可失,那你說該如何處置她。”
沈文知潛意識裡察覺出一絲寒意,他舔了下幹裂的唇角說:“身為賤籍自然是哪裡來會哪裡去。”
話落周遭寂靜。
沈流鸢聽出了他的意思,他想把孟子衿送進煙花之地。
孟子衿如珠如寶養大的兒子,這個她作惡多端的既得利益者。
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猶豫犧牲了他的母親!
她恨了十二年的孟氏,原來在他們面前隻是随便丢棄抵罪的犧牲品。
她們到底算什麼呢?
沈流鸢心中升起無端的悲涼。
孟子衿眼前一昏。
這個她十月懷胎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從小被她護在身後的疼着寵着的兒子,此刻把一把刀狠狠刺向她。
眼神中的絕望迷茫被自心底升上來的恨意瞬間殺死。
“——啊!!!”
觸底反抗的力量大到瞬間掙脫沈流鸢的束縛,她猙獰着面容如厲鬼一般朝沈文知撲去。
多年身如物件被販賣輾轉多地積壓的仇恨令她恨不得将仇人飲血啖肉。
尖牙瞬間刺破耳廓薄薄的皮肉,變故快到周遭衆人完全來不及反應,隻聽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啊啊——”
孟子衿被五花大綁擡起身,她癡癡地笑,嘴邊趟着血。
像是地獄裡吃人的厲鬼,看得人心中發怵。
沈文知躺在地上捂着耳側瘋狂的翻滾,可疼痛沒有絲毫退散,指縫間血潺潺滲出。
孟子衿咬掉了他的耳朵!
“哈哈哈哈——”
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孟子衿笑得愈發開心,她像是除掉了有血海深仇的死敵終于擺脫了被壓迫被吸血的命運,臉上洋溢着癫狂的幸福。
整個院子都回蕩着她的笑聲,打手們被她詭異的行為驚吓,叫喊着跑出沈家。
沈流鸢看着瘋狂的孟子衿,眼眸深沉晦暗。
巨大的鬧劇驚動了崔婉霜,她強撐着病體趕來。
混亂血腥的場面令她心驚,不停地咳嗽,沈流鸢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送她回房休息。
崔婉霜擺手表示不用,她緩過氣問:“如今沈家隻有你能當家主事,你打算如何處置孟氏。”
台階下疼痛哀嚎的沈文知竭力嘶吼,語氣中是入股的恨意:“把這個賤人賣進青樓!把她賣去!我要報仇,啊!——”
沈流鸢上前一腳把他踹翻,疼痛耗盡了他的精力終于昏了過去。
“聒噪。”她語氣淡漠。
“阿鸢不能把她賣去那煙花之地,即使她罪該萬死也不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崔婉霜蹙着眉頭勸道。
沈流鸢低着頭看向已經瘋了的孟子衿,沒有回答。
崔婉霜開口還要再勸,還沒出聲,身旁一道及輕又有點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沈流鸢阖眼。
“孟子衿是作惡多端罪無可恕,但我最該恨的不是她。”
崔婉霜有些吃驚。
“若無沈橋沉湎淫逸刻意縱容孟子衿不會有興風作浪的機會,沈家不會衰敗沒落,母親不會被困于後宅,我們不會被下人欺辱,十年來舉步維艱連生存都需低三下四乞讨!”
“——沈橋為子不孝,為夫不義,為父不慈,他才是傷害我們的罪魁禍首,才是我該恨的人。”
不、不止,這處處束縛女子的吃人的世道更是她的敵人。
沈流鸢再次擡眼,眼中平靜散去浮現出譏諷,她嘴角勾起一抹涼薄諷刺的苦笑。
“世間女子有多少苦難壓迫是男人造就,他們卻隐身在人後把仇恨罪惡嫁禍給同樣無辜的羔羊。”
她們的血肉被剜去鑄就他人向上的階梯,最後還被誘騙把仇恨報複給同樣受壓迫的無辜姊妹。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得清醒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