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職監察官崗位的第一天下午三時二十一分,我突然理解了當時負責引導的加州清光為何會對我毫無掩飾地露出憐憫表情——這和說好的根本不一樣,甚至存在文字遊戲和欺詐嫌疑。
三天前,建議我轉職的山姥切國廣是怎麼承諾的?
“監察官崗位有許多優秀的同事....負責你的上司雖然嚴格但不失人情....下午茶無限量供應....五險一金絕對有保證,薪金遠超同期水平,另外傷亡撫恤....”
後面的我沒認真聽,現在回想才發覺不對勁。
被高額薪金蒙蔽了雙眼的我,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傷亡撫恤”這個關鍵詞呢?
優秀同事是有,您看看坐我對面的長谷部,眼下的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還有他隔壁的燭台切,偶爾擡頭、露出的隻有疲倦的慘笑啊!而推薦我來的山姥切國廣,竟然在我入職後立刻就出差了,想要找他抱怨都不可能。
下午茶也确實存在,但根本沒時間吃。高檔茶水涼了又熱,盤裡的點心被空調風吹着顫顫巍巍,或許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我們嗅嗅那些甜美的氣息,權當供奉了吧。
好一副地獄繪卷!
?
與大多數監察官同事不同,我并非刀劍付喪神,隻是普通的人類而已。聽說部門曾經也有我這樣的職員,因為在外勤任務中死傷慘重,監察官已經有段時間招收不到普通人類入職了。
誰能想到,讓我好巧不巧趕上了三年一次的擴招,又好死不死的在某刃勸誘下投遞了簡曆,這才落到這加班地獄中來。
“阿純,麻煩複印一份送去給——”
突然的呼喚打斷我的摸魚小差。
燭台切擡起手将文件遞過隔闆,可沒等他說完,頭就重重砸在桌面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我吓了一跳,起身時差點踢翻闆凳,可坐他隔壁的長谷部卻見怪不怪的向我苦笑。
“吓到了嗎?别害怕,燭台切隻是睡着了。”
像是證明什麼似的,長谷部扶起燭台切的肩膀給我看他的臉。正如他說的那樣,燭台切光忠隻是睡着了。臉上殘留着幸福的笑容,呼吸均勻,除了在額頭上磕出的紅腫外,一切和諧。
“也難怪,”長谷部輕車熟路的将燭台切的辦公椅向後放倒,讓他仰躺,“死線前肝完了最後的報告,即使是我也會含笑長眠吧。”
“前輩,含笑長眠不是這麼用的....”
“是嗎,哈哈,我大概是太累了。”長谷部眼神缥缈,語氣僵硬,“阿純,你隻要把複印好的文件交給那邊的山姥切就可以了。”
說完,長谷部繼續投身他自己的工作中去,而我拿着燭台切犧牲睡眠換來的成果,開始認真考慮離職的問題。
我雖然想早點在時政出人頭地,但丢掉性命就本末倒置了。
離職申請,應該也是交給那位“山姥切”就可以了吧。
若是别的部門的人,或許會陷入混亂,我也是來到這裡才清楚,原來監察官部存在兩位“山姥切”這件事。
哄騙我入職後來出差的那位暫且不提,我的直屬上司的那位山姥切,确确實實是個神秘人物。
?
說他神秘,可不是單指那位山姥切先生即使在辦公區也堅持帶兜帽這件事,順帶一提,在我看來這根本是“中二病”發作的表現。而是說在這個部門,從未有哪位刀劍男士稱呼過他的全名,總是以“那位山姥切”、或是以一部隊隊長稱呼。
我也隻在入職申請的落款上見過一次他的名字,好家夥,整整寫了半頁紙,真不知道這位山姥切先生是什麼來曆,和國廣又是什麼關系。
“山姥切部長,我來送東西。”
敲響磨砂玻璃門,裡面很快傳來回應,我抱着文件袋低頭進入房間。
偷偷擡眼去瞄,果然還帶着兜帽呐。
“部長,這是燭台切整理的資料——”
“迹部。”
“是矶部,矶部純,部長。”
“抱歉,”他随口道歉,感覺根本沒放在心上,“我還不是部長,以後還是不要這樣稱呼我。”
奇怪,不是說當領導的都喜歡被稱呼高一級的職稱嗎?
“那...隊長?”
“你也并不隸屬于我的部隊呀。”
好麻煩。
我幾乎失去耐心,“請問我該如何——”
“叫我名字就好,”他語氣上挑,故作輕松的說,“我們都是同事,平等相處就很好。”
可惡,這才是最困難的選項啊!
“呃...嗯,失禮了。”我絞盡腦汁,在稀薄的記憶裡搜刮,突然福至心靈,遂道,“本作長義天正十八年庚寅五月三日二九州日向住國廣銘打長尾新五郎平朝臣顕長所持 天正十四年七月廿一日小田原參府之時従屋形様被下置也先生。”
說完我自己都愣了,這名字我分明隻見過一次,竟然像流水一般順利從我口中脫出,擡頭看對方的反應,上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顯然是也沒想到我能記住。
這算什麼,新型的職場霸淩嗎?還是說準備給沒能記住上司名字的我一個下馬威嗎!
嘿嘿,沒想到吧,我竟然擁有傳說級别過目不忘的技能...雖說我自己也沒想到。
?
“那位山姥切”先生沉默了半天,在我緊張的後背冷汗直流的時候終于開口。
“我沒想到是這種效果,算了,你就叫我長義吧,相對的我也稱呼你矶部怎麼樣?”
乍一聽像是故意套近乎的話,看到他的表情就不會這麼想了。我猜他根本是覺得自己的名字拗口難讀,才拐彎抹角的給自己和我找了個台階下吧。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推辭好意。
“好的領導,沒問題領導,沒什麼事我就先走——”
“欸、慢着!矶部。”
被揪住領口,我斷了口氣,始作俑者絲毫沒有悔過之意,隻顧着自己說話。
“來都來了,正好有一個外勤任務,你和我一起去。就當作是實習考核。”
等一下!
我這才是入職第一天吧,這麼快就安排出差真的沒問題?我的萌新保護摸魚期呢?
“時不待人,曆史修正主義者已經侵入了百年前的曆史,不能再放任他們向前走了。”像是看破我的腹诽,山姥切長義(姑且這麼稱呼他好了)邊說明邊收拾好行李(怎麼他收拾的這麼快),拉着我向溯洄通道走去,“我們必須更快更早的找到新的刀劍男士,幫助他們顯形來時政工作。”
什麼!原來監察官做的竟然是坑騙野良付喪神入職過勞死公司996的工作嗎!
“不,”山姥切長義一本正經的糾正道,“監察官乃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之後你慢慢就了解了,做好覺悟吧,迹部純。”
“...都說了是矶部。”
?
我的哀嚎與抗議被留在溯洄通道那頭,淩亂的發型和驚魂未定的□□則被傳送到通道這頭。
“敬愛”的上司長義先生卻好整以暇,與狼狽的我鮮明對比。
呵,他多半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吧,是覺得看我吃癟很有趣吧。
“不是這樣的,矶部,面對突發情況也能保持鎮定是監察官必備的品質。”
他這話說的滴水不漏,我竟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隻能順着領導的意願迅速整理好情緒,跟上他的腳步。
長義邊走邊介紹情況,“此乃平安時代,我們負責時間定位的同事狐之助10086号昨天請假了,所以具體年份不祥,隻能靠我們自食其力。”
“平安時代陰陽術盛行,靈力濃度與其他時間點比不是一個量級,要格外小心行事。”
“雖冠以平安之名,這個時代百鬼盛行,千萬不要随便吃喝他人給的食物,省的被哪隻大鬼擄走做了塞牙縫的點心。”
耳朵快要磨出繭了。
我歎了口氣。
看來山姥切國廣的那句“上司雖嚴格卻不乏人情”這話也是真的。
嚴格與關切無縫交織的産物,就是喋喋不休。明明應當是高冷系的銀發帥哥,怎麼像把我當做三歲稚童照顧的老媽。
“我明白了,長義先生。接下來我們往哪邊走?”
溯洄通道開口在某條主路的拐角,大路上行人來往,看這繁榮情形應當是通往某個權貴的宅邸。山姥切長義指了指反方向,“我們往山裡走,那邊有供奉神刀的神社。”
他随手丢來一本紙質資料,正是燭台切吩咐我複印的那份,裡面的内容我偷偷看過了,是說在生駒山腳下、石切劍箭神社中供奉着能夠袚除疫病斬破邪祟的大太刀。
“長義先生,你看,這振大太刀被當地人稱呼為石切爺诶!”
山姥切長義撇了一眼我指着的小字,滿臉“新人就會大驚小怪”的戲谑表情,“有什麼奇怪的,表達親切的稱呼罷了,實際上我們辦公室裡的刀劍男士們單看年齡哪個都能當你爺爺——”
話未說完,牛車的吱呀聲從面前掠過,險些剮蹭到我們。這都是小事,長義拉着我後撤,牛車晃晃悠悠,沒有停下的意思。等車身完全經過我們才發覺,路那邊有一位真正的老爺爺正抱着腿躺在地上呻吟。
被撞到了嗎?
我下意識往牛車那邊看,準備追上去讨個說法,長義阻止我說,“不要過多幹涉曆史,更不能與當地人發生沖突。”
“那老爺爺怎麼辦。”
長義想了想,“先扶過來看看傷勢吧。”
?
我用幾乎失禮的打量面前的老人,可惜再怎麼看,也隻能得出兩個淺薄的結論。
一,他穿着這個時代的服裝,是本地人。
二,他傷到腿,大概不能獨自行動。
“怎麼辦?”
山姥切長義搖搖頭,“你看顧他,我去附近問問有沒有可以獲得藥材的店鋪。”
“好哦,早去早回。”
我松了口氣,坐到老人面前。
“請不要擔心,我們會負責送您回家的,請問您的家人怎麼聯系呢?”
老人眼神晦暗渾濁,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論我詢問什麼都自顧自的說話。
“真是好孩子呀,必須感謝你。”
他擡起手撫摸我的頭發,“如果能做我家孫媳婦就更好了。”
“啊...這...呃。”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剛被長義警告過不準過多幹涉曆史,若是說錯話承諾了什麼就糟糕了。無奈,我也隻能顧左右而言他,老人的話多是古腔調,我一知半解,聽不懂的地方就點頭應承。旁人看來或許覺得我們聊的熱火朝天,但仔細聽就知道我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純粹是各說各的。
不過隻一會兒,靠譜的長義先生就拎着藥包回來了。
我伸手向他打招呼,被老人突然握住手腕。
“小姑娘,難道說那位是你的夫君嗎?”
“不...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松了口氣似的,從懷裡摸出一隻酒盞。正當我疑惑為何會有人随身攜帶酒盞的時候,那淺淺的碗底不知如何竟充滿了盈盈酒水。
什麼時候倒上的?
嗅到酒水的味道,我的腦殼瞬間昏沉起來,眼前的老人的臉也順勢分裂,一左一右,雙聲道哄我喝酒。他枯槁的手臂意料外有力氣,眼見着杯盞就沾到我的唇邊,涼絲絲的酒水像有意識似的往嘴裡鑽。
“不,不了,老闆盯着呢,上班不喝酒...”
“矶部純!”
喝聲傳來,我猛然驚醒。隻見長義拔出本體朝我和老人跑過來。
我心道不妙,苦矣!這是試用期就被上司捉住摸魚了!但也不至于拔刀相向吧!
“老大饒命!”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鯉魚打挺,撲倒在長義腳邊,擡頭與他驚愕的雙眼對上。
他半張着口,隐約能讀出“笨蛋嗎你”的唇語。
什麼!
難道他不是來砍我的?
長義被我絆住腳步整個人向前倒去,好在他及時将本體丢到一邊,才沒切掉我的耳朵。
但不可避免的,他整張臉埋進老人懷裡,後者端着的酒盞也倒了。
透亮的酒水從上至下、滲入長義的發絲。
?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我抱着長義的披風,眼睜睜看着那不久前還在因腿傷呻吟的老人化作青煙消失,酒盞自半空落下,砸在地面前就碎成粉末。
叮鈴聲散去,不留任何痕迹。
“長義先生!山姥切長義先生!”
顧不得因吃驚咬破的舌尖,雙手捉住我那上司的肩膀來回搖晃。
他緊緊閉着眼,吹彈可破的稚嫩肌膚隐約浮出不适的紅潤,對此時的他過于寬大的衣服滑落,露出同樣白皙的肩頭來。
嘶。
看見他半裸的身體的我不會被滅口吧。
“唔。”
“長義先生”終于從昏睡中醒轉,緩緩睜開雙眼,露出螢藍清澈的雙眸。
“您感覺還好嗎?”
我保證我的這句問候絕對真心,倒不如說如果他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就完蛋了。
“長義先生”歪着頭、面露不解。
“姐姐你....是誰?”
說着,他小小的手掌在身後的地上摸索一圈,抓起一振短刀端詳。
“我又是誰?”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