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像個人類一樣。
【1】
那是發生在今年四月的事。
我眯着眼,試圖讓視線集中于紙上一點。其實根本沒必要這麼做,我又不近視。
任務書上明明白白的寫着——由于此次任務地點的特殊性,隻容許二人以下的監察官前往調查。
“長·義·大·人,”我歎了口氣,朝追過來的同僚揚起手裡的文件,“您該不會是沒看到任務書?”
收到任命的是我,就算山姥切長義跟過來,結算時績點也隻會積累在我頭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了毫無意義,更何況他自己也有任務要去完成吧。
長義彎起嘴角,向我舉起手。
同款任務書的紙頁被“通道”中的風吹得嘩嘩作響。
“我看了,且比你看得仔細。”山姥切長義笑着說,“比如括号裡的字。”
如果他指的是‘隻容許二人(包含二人)以下的監察官’,我也看見了。
“人員冗餘,資源浪費。”
“總好過人員損失。”長義打斷我的話,加快腳步趕上來,“任務兇險,我和你一起。”
“您是指‘近侍刀反叛’?我不這麼認為。”我擡起手,點點眼角,“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雖說如今眼見也未必為實,但什麼都不做就妄下定論,不符合——”
“監察官守則是吧,好了,不要啰嗦了。”
他超過我,走在前面。
通道的出口就在不遠處,隐約能看到外面的光,風的壓力也明顯減弱。
長義突然向我伸出手,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正打算問,他又皺着眉頭縮回手。
是要我的任務書嗎?明明自己也有——當時我是這麼想的,之後過了幾分鐘才反應過來我的上司可能是想我握住他的手。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了...”我小聲嘀咕,跟着山姥切長義鑽出溯洄通道。
目标本丸的大門就在眼前。
【2】
隻是常見的和式庭院,從外表看并不特殊。
若要找出什麼瑕疵,恐怕隻有牆上層層堆疊的爬山虎和門外久未打理堆積的雜草了吧。
我走近一些觀察。
本丸朱紅色的木制大門上有些裂紋,用手觸碰會唰唰的掉落碎屑。
時之政府剛剛成立,本丸多是從“現世富有靈力之處”仿造而來,不過連古舊之處都一一還原,确實有些奇怪。
“要進去看看嗎?”長義問道,“敲門也不會有人來接應就是了。”
的确如此,檢測靈力的儀器沒有反應。
我點點頭,說,“探測不到本丸之主的生命迹象,理論上這裡‘誰’也不會在。所以——”
向前踏出一步,我推開門。朱色大門發出腐朽的長吟聲,随之向内滑動,
“等、等一下,你這笨蛋怎麼就直接進去了!”
我家的直系上司驚叫道,“不怕有埋伏嗎!”
“沒關系沒關系,”我擺擺手,“有長義先生在這裡,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拍我馬屁也沒用,哼,真遇到什麼,看在你受我管轄的份上...等等,你剛剛是不是立了個不得了的死亡flag?”
真虧他能接上梗。
我抿抿嘴唇不作聲,繼續向裡走去。
和從外面看到的不同,本丸内庭院被裹在濃厚的霧氣中。
我聽說前線審神者為纾解連續作戰産生的壓力,偶爾會通過靈力改變本丸的天氣來改變心情。最初在審神者間流行,後來被時政采用,給予其“景趣”的正式命名,并開發出多種“模闆”,供審神者們參考使用。
景趣字如其意,由景色而生情趣,是用來美化本丸的特殊術式。而此處的濃霧阻礙視線,甚至影響到正常行動,怎麼都無法與“美化”沾上關系。
“你也覺得奇怪嗎?”
長義捏着下巴思索道,“與裝飾本丸的目的大相徑庭,這恐怕是為迷惑外來者設置的陷阱,阿純,别離開我身邊。”
有一說一,我這上司還是很靠譜的。
我是指戰鬥力。
在本部承擔文職的我,這種時候還是老老實實抱緊他的大腿比較安全。于是我緊貼着他向深入本丸,長義單手搭在腰間本體上,彎着腰邊警戒邊向前。
本以為會受到“熱情的歡迎”(埋伏攻擊),出乎預料的,什麼都沒有。
如字面意思的“什麼都沒有”。地面光秃秃的,堆積着枯黃的雜草,石子鋪成的小路坑坑窪窪,本丸中心的木制建築和最初我們看到的朱色大門一樣,發出腐臭的味道。
簡直不像是本丸。
【3】
雖說破敗如此,也不存在被破壞或是被侵入的痕迹。這座本丸在沒落之前都還是正常運轉的。
那麼多多少少也該有些當季花草之類的綠化吧!難不成這層霧氣隻是為了遮醜嗎!
“吵死了,純。”
長義皺着眉看過來,示意我閉嘴。
“這正是此本丸的異常之處。”
他說的沒錯。
理論上本丸的構成以審神者為基礎,植物建築都是審神者靈力的映射,同理能夠顯現多少刀劍男士也和本丸之主的實力挂鈎。當然也和運氣有那麼一點點關系。這些略過不談。
“枯萎的植物,腐朽的建築物,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
長義語氣低沉。
“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時政早就替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我歎了口氣。
“目标,回收審神者遺體并調查本丸陷落的真相。”上面給我的任務書是這麼交代的,“尤其要探明此本丸刀劍男士的去向。”
說到這個程度,時政是否言明已不重要。出發前負責調度的同事也囑咐說,“萬不得已之時,優先保全自身安全,哪怕是碎刀,也要把涉嫌反叛的刀劍男士帶回時政”。
真是,太高估我的實力了。
若這個本丸的刀劍男士真的暗堕,我也隻有夾着尾巴逃回本部求援的份。
想到這裡我偷偷擡頭看身側的長義。
我家頭兒的實力自不必說,他跟過來也許不是什麼壞事。真要出了意外我負責殿後,兩人中總有一人能回到本部求援。
“你不會在想什麼很失禮的東西吧。”
應是察覺到我打量的視線,長義敏銳的回過頭,緊盯着我的眼睛問。
如果下意識想到逃走等同于懷疑長義實力的話,我确實在想對他來說失禮的事情啦!
“對不起啦,欸、我為什麼要道歉....”
“噓。”
長義突然做出噤聲的手勢,要我彎下腰跟着他躲到一邊。我什麼都沒感覺到,不明所以的跟着他鑽進草叢。
“有什麼東西來了嗎?”
“.....”
長義搖搖頭,從草叢裡摸索一番,找到什麼遞了過來。
是一枚紙飛機。
【4】
“是本丸的短刀玩耍時遺落的嗎?”
草叢本該在這個季節開出淡黃色的花朵,因本丸破敗疏于打理而枯萎。我擡起頭,發現這裡可能是綠化區域,從東邊的二層樓閣向下望,正好能欣賞到整片花園。
長義捏着紙飛機的機翼打量,“為什麼偏偏留下這個。”
“什麼?”
他把紙飛機交到我手中,說。
“在逐漸腐朽的本丸中,隻有這個保持着原狀。”
啊,是這樣的。
這裡很奇怪。
無論是花草還是建築,都像被濃霧侵蝕一般加速老化,而這架紙飛機紙質潔白,一點都看不出時間留下的痕迹。
“你怎麼想?”
“您是要我推理嗎?”
“隻是要你活動一下你那快僵住的大腦啊!笨蛋純!”
長義不由分說的曲起手指彈向我的額頭,我隻聽見咚的一聲,腦殼嗡嗡作響。
“疼!”我捂住腦袋抗議,“就算你要我推理,我也沒什麼頭緒啊,不過,我們小時候玩這玩意一般都是這麼做的。”
“啊?”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挑。
山姥切長義這個沒童年的,不會連紙飛機都沒折過吧。
三下兩下沿着折痕拆開紙飛機,長義變了臉色,不用說我也知道他肯定要啰嗦我“這可是關鍵的證據”之類的廢話。
搶在他開口之前,我展開白紙。
果然讓我發現了真正的證據——紙的内側用墨寫着字,工工整整,“永遠留在這裡”。
“.....”長義的眉頭又皺起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缺乏主語,我也不能确定。”
不過,這次探查終于有了一點線索。
我拍拍落在膝上的灰塵,站起身,看着前面不遠的二層建築,伸手比劃抛物線。
“隻有上去看看才能知道了吧。”
【5】
我本意是分頭行動,被長義一秒拒絕。
“兩個人分别探索兩層更快吧!”
“你殉職也會很快。”
“真要碰上強大的溯行軍之類的敵人,咱倆在一起也沒用。”
我有理有據。
前不久在槇島城,長義就被僞裝成森可成的敵太刀擊敗,若不是我...欸、不提這個。
“你怎麼知道沒用。”沒想到山姥切長義反駁道,“臨時契約的效果還在,事實上來說我還是你的刀....所以....”
他越說越小聲,臉頰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隻要你讓我....”
“我拒絕!”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是想說“吸一下”對吧!絕對是想再“吸”我一下是吧!不可能!
“上次吸一口我就半個月起不來床,你當我是果凍吸吸樂嗎!”
“那算了。”
長義移開視線,用手在臉頰邊扇風。
“我們快走吧,從第一層一個一個房間探索,Whydunit、Howdunit、Whodunit,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
他的情緒反而高漲起來,語速也變得很快。我被他的反常表現弄得暈頭轉向,此時也沒餘力去破解刀劍男士的小心思,隻得被他捉着手臂拖向前,從外側翻進第一層長廊。
才剛剛踩上地闆,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就順着長廊飄過來。我嗆了個正着,隻覺得胃裡翻滾,沒猜錯的話,“這是藥的味道。”
“藥?”
我點點頭。
“還是用草藥熬制的特别苦的湯汁,頭兒你沒喝過不知道,那不是人喝的玩意兒。”
長義無視我對他的詭異稱呼,彎着嘴角冷笑道。
“不是人喝的東西,難道還是給我們付喪神喝的嗎?”
沒想到他會選這個點吐槽!
我一時語塞。
可惡,被他領先一分!
【6】
順着苦澀的味道,我們找到位于角落的小房間。長義虛握本體,一馬當先闖入其中。
“是空的,進來吧。”
他沒有回頭,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
“看起來像個小廚房。”
“給審神者加餐用的?”
“加這種...餐?”
長義單手端着藥罐走回來,另一隻手捏着自己的鼻子,滿臉嫌棄。他微微移動手臂,使藥罐傾斜,要我看裡面的内容物。
黑色黏稠的藥湯,罐壁上還挂着蛛網。藥罐很久沒有被使用過了。
“反正我不會喝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