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耽擱。
宜付還在噫噫嗚嗚地同口中的鐵索争奪話語權,若他是人,此刻該氣紅了眼。
江執不需要攙扶,撐着自己站起身,身邊一左一右要扶不扶地虛擡着手在他身後。隻不過店家在感受到那鬼自帶的陰冷氣時,快速收回,抱緊了火把。
想說都說了,就沒有再堵人嘴的道理。而且看他的架勢,簡直要和這鐵鍊不死不休。江執看了李長流一眼,他心領神會放了他的嘴。
李長流再次冷聲道:“你想清楚了,過了明日,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宜付聽懂他的言外之意,用一種更加憤恨地眼神射向不遠處的三人。
宜付嘴不饒人,惡狠狠地瞪着三人,立即不甘示弱道:“蛇鼠一窩的東西,臭都臭到一處去!”
店家:“…………”
他們兄弟決裂,他怎麼還跟着一塊被罵了,倒黴。
再說要是真複國,你就滿意了?
他罵罵咧咧,沒有盡頭似的。就不該放他這臭嘴。
李長流嗅着濃重的血腥氣,不想再耽擱,虛摟着江執轉身,見他站穩,又放下手。
這個地方雖然在舊城外,但鬼差也鮮少到這來,因為活人不多,活兒也不多。
留他在這兒終是隐患,李長流打算用最快的手段将他捆好,再找機會,叫拘魂使把他帶走。
“麻煩你,先帶他回客棧。等我處理完,很快就會追上你們,不用半刻鐘。”
“啊,噢。”
“不準走,不準走,放開我,把我哥哥還給我!!!”
“姓柳的你這個奸人,你敢幫他試試,你竟然敢幫他!”
店家帶着這麼放心讓我帶人走的疑惑領着江執走了兩步,又停下。
倒不是因為宜付指名道姓的罵他,而是他感覺到江執的視線緊緊跟在那個人身上,一副擡腳很難的樣子。他隻好等一會,希望他看一會兒就能看夠,他倆好跑路。
江執看了一眼店家,仍是那種探究的目光。他知道店家的姓名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宜付語氣熟絡,言語中也把店家站在江執身邊的行為視作背叛。
店家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不忘點評宜付鬼哭狼嚎的行為,幹笑幾聲:“哈走火入魔一樣神叨叨,哈哈。”
“……”
店家與江執并肩站立,他說罷,看了眼宜付的方向。店家看着他說不清是可憐,還是鄙夷,這一眼讓宜付怒從心來。
“姓柳的,你敢護他走,我今日所遭,你來日必會一一嘗遍,到那時,也叫你嘗嘗失去至親的痛苦!”
店家。柳行三本就牽強的笑容凝固在嘴邊,扯了扯,終是沒再笑出來。
嘴真讨人厭。他們無冤無仇的,自己過得不好,幹嘛來來詛咒他。
再說了,他這血肉做的脆身,誰護送誰啊。
宜付的憤怒和不擇言辭、對象的輸出。江執可以理解,肉身死了,靈魂終有相遇的一天,靈魂沒了,就如斷羽絕鱗般徹徹底底,失去了。
比起他,江執更難看清柳行三這個人。
李長流步履生風,渾身冒火地走向喋喋不休的宜付。
要鐵了心收他,邊走邊起魂燈,快步靠近他。
今日這仇算是結下了,他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也如了他的願,送他去見想見的人。
手中魂燈蓄勢待發,方靠近,一陣邪霧陡然升騰迷住了衆人的視線。
江執極快反應到不對勁,身體先一步向他靠近,卻被害怕的店家拉住。這一拉一扯,傷口又重新撕裂,痛得他眼前一道白光乍現,險些倒下。
迷霧并不能完全遮擋李長流的視線,因為他是鬼非人,本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他看到一個鬼影迅速靠近宜付,他習慣性要喚小鬼使左右夾擊。突然想到霧中的某個視線不太好的人,放下手,形隐單隻徒手靠近那鬼影。
店家巴不得早點走,趁亂道:“趁現在咱們趕緊走吧,店不可一時無主啊。”
江執從包裡抓了一把種類齊全的符紙到他懷中:“你先走!”
“诶,别走。我不會用啊——”
江執不再理會店家,折身進入更深的濃霧中。這次他沒有猶豫,封閉了自己的痛感。喚出幾張符捏在手中,一邊追尋他的蹤迹,一邊驅符破這鬼霧迷蹤。
不多時,江執找到了打鬥的方向,隻是等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時,聲音已經停了。
白霧在黑夜中格外明亮,蒙住視野的同時,視線也更清晰了些。
江執看到判惡官的時候,把手中的符紙往後抛,全送給身後這搖搖欲破的鬼造霧陣。
李長流看到江執的身影,收鎖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随意往腰間一塞,三步作一步到他身邊。他停在一步之外,打量江執身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了,但不能再耽擱。
江執以為,他會追出去,一網打盡。
兩人都看出來對方眼中的擔憂,但卻誰都沒有問出口,隻是沉默着對望了一會兒。
最終,李長流先開口了:“我聽到你的聲音,還好嗎。我這邊沒什麼,隻是人被救走了,不過你放心,他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這是一個坡口,江執站在稍高一點的地方,與他平視,與他的額頭平視。因為他說話時,低下了頭。
語氣還有難以言喻的低落,比那晚在客棧釣他還低沉。
隻是跑了一個魂,不至于這麼難過吧。但現在提這個,有往傷口上撒鹽的風險。
江執盯着他的臉,擰起眉頭:“你受傷了,是誰?”
前半句是一個肯定語句,因為他看見了。盡管落了威風的判惡官低下了頭,江執還是能看到他臉頰、脖子上泛着光的缺口。
沒有見血,因為和皮肉之苦不同,是落在魂體上更直接、烙印更深的疼痛。
他渾然不在意地搓了搓脖子和臉,這粗暴的動作看得江執想把他的手按住。
他說:“沒事,小口子。”
那倆雲氏不虧是姐妹,動手專挑臉和脖子,不知道還以為宰鴨殺雞呢。不過她們也沒落着好就是了,三人也不是第一次正面動手交鋒,對彼此都算有些心知肚明。
江執沒說話,這看起來可不是小口子,從臉上往下數,足足有四道,一指寬,指甲蓋深。
他總是這樣,對自己身上的大小事不甚在意,給予身上每一個傷口,或還算完好的地方最大的自由、放任。
李長流感覺到江執的目光,不知想到什麼,笑笑:“閉眼。”
江執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閉眼看不見就不存在了?
他沒有閉眼,然後寬大的手掌蓋住了他的眼睛,貼上來的溫度讓江執一下清醒。
眼皮單薄敏感,他被冷的縮了一下,方要退開,眼前的手好像一瞬間升溫了。
變成了正常人的體溫,江執确認後,退開少許,看到了影子。果然,是正常成年男子的溫度,他的做法和江執預想中差不多。
他把傷藏起來了,打的一個眼不見為淨的馊主意。
李長流看了眼不遠處伸長脖子的柳行三,朝着江執伸出手,道:“走吧,早點回去,你身上還有傷。”
江執看着他伸出的,一看就很溫暖的手,點點頭,手先一步撿起枯枝點亮遞到他手裡,轉身走了。
李長流看着手中的枯枝,沉默。他緊跟身後,保持一種不近不遠的距離。
該死的尖嘴、毒嘴、多嘴。
除了兩肩微微縮起外,他步履如常。一個時辰後,疼痛會加倍侵襲,他隻是慣性地保持了一種緩解傷痛的姿勢。
從始至終,除了剛剛短暫的眼前罩,兩人都保持的該有的距離,不越一分。
江執注意到他的自覺,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又好像,不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