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某位不安分的判官大人一路沾花惹草,到達寺廟的時候懷中捧了一大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就這樣,還不放開江執的手,江執被他拉扯着,夜間觀賞了許多他見過或沒見過的花。直到走近上鎖的門扉,他才轉頭把花草塞入江執手中,輕松跳進寺廟後門。
江執抱着花,提着燈。從亂花茂草中擡起頭,尋找更多可視範圍的時候,門就開了。
起火的院落已經被收拾幹淨,隻剩一些漆黑難洗的痕迹。兩人把花留在起火的院落,動身去了供奉靈位的廟宇。
寺廟的老僧言出必行,當真為李長流的立好了靈位,上面還點着一盞新的長明燈。
這裡燭火很盛,已經不用提燈照明,江執把它放在門外。
屋内檀香燭煙萦繞,沉穩而深邃的古香緩緩彌漫。
江執道:“這樣看自己的靈位,大人會覺得奇怪嗎?”
判惡官:“不會啊,還略感親切熟悉。”
他嘴快一步,才想到人對死亡和死亡相關事物的忌諱。他“投胎”一回,不僅沒更像個人,怎麼還更蠢笨了一點。
他想着找補點什麼,讓自己看上去有人情味一點。
江執聞言撇了他一眼,沒忍住低頭暗笑。他望着出神,就沒來得及彌補人味。
江執嘴角還含着笑:“大人同他們都說清楚,說開了?”
他點頭“嗯”了一聲。
其實也沒說什麼,不需要他解釋太多,他們倆就心知肚明,泰然自若。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覺得這十五年也不全是虛僞摻了水的,而是實在地活了十五年。
江執:“那我今後該叫你什麼呢,之前好像很在意稱呼這件事。”
按理說,他那個時候是沒有記憶的,卻對江執的一些事本能地介懷和在意。甚至到了現在,還有一些念念不忘,未曾圓滿的事情。
想起來自己失憶時的荒唐事,他蹭了蹭鼻子:“都行,反正現在都是我了。”
每一個人從未出世開始就擁有了姓名,判惡司長流,還是病秧子李長流對他來說隻是一個稱呼罷了,但如今卻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他自長流不息的暗河附近被無常撿到,自此有了名字。
緣由天定,現在他不僅有了姓,多了一個歸處,還重新靠近了他。
挺叫人開心的。
江執的語氣十分平常,笑道:“不一直都是嗎,長流,李長流無論哪個都是你。”
江執的話讓他由衷地心躍,暗暗發笑。屋内再次陷入沉默,江執目光定定地看着靈牌,又在發呆。
李長流看着江執的側臉,想到了那個徹夜沉默的靈堂。他也是這樣無望地望着他失神側影,沉默之後,就失去了他好多好多年。
今天這一路他總是心不在焉,還有點刻意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若即若離,琢磨不清的讓他有些不安。
李長流主動打破沉默:“從我回來到現在,同他們說了很多。但你好像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話。”
江執擡眸,聽到他有些失落的聲音再次重複。
“你有什麼想同我說的話嗎?”
他的問題有些突然,江執愣愣地順着他的話答道:“死亡是什麼感覺,會疼嗎?”
死亡的感覺?嗯,于他而言就和回家的感覺一樣。
李長流聞言,表情有一瞬間怔愣。看起來似乎不是要聽江執講這樣的事情,但他還是認真地回答了江執的疑問。
李長流摸着白皙無痕的頸部,似回味,似感受:“沒什麼特别的感覺,那時一直想着要活下去,不想死,全身精力都在拼命地掙紮,所以當死亡降臨的時候反而一瞬間松怔了。就是,有一點點疼。”
看來小殿下,到現在都還在思考死亡的事情。
死亡沒什麼不好,他一直這麼認為,可他不想他經曆那樣的事情,故而,他這次沒有再故作輕松。
死亡還是會令人感到恐懼和不安的,他希望殿下好好活着的時候,就不要想着誰是最該去死的人。
他不是生來就該死的,他有好好活下去的權利。
江執看到他下意識撫上脖子的動作,收緊了五指。
李長流手中的自然染料将幹淨的脖子染畫。江執見狀拉開他的手,揩去他沾上脖子的花草汁液,放下,在指腹間抹到看不見為止。
他盯着江執的動作,喉結滾動,把髒污的手收到身後。
他無端想到,尾清池泛舟時莫名其妙蓋在自己腦袋上的草編帽……心尖像被一根樹枝輕掃了一下,撩撥得他心癢,而出枝那個人一無所知。
判惡官說死亡于他來言并不可怕,這點江執選擇信他。可江執想到的是死亡前迷惘的十五個歲月,被困舊城畏手畏腳,四面楚歌的日子……他不該踏入這泥沼。
人間的帝王都不管,地府也與舊城劃出“不踏入”的界線,他卻逆流而上,到頭來害了自己。
偏愛來得毫無道理,他的愛深而洶湧,不計較得失。
江執緩緩道:“所以不要再讓自己陷入險境,回到陰司做好自己該做的本職,照顧好自己,畢竟誰都不想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李長流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驟然收緊,逼近一步:“什麼意思,你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