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的動靜時有時無。
江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着了,不過睡得并不舒坦。
期間他察覺有人掀開簾子,似乎是為了讓他睡得更舒坦一些,主動要卸下他圈在手裡的挎包。
垮包裡裝了很多私有物,還有别人送的一塊安神木,睡眠極差的江執十分需要。
江執本能抓緊:“我的,不準搶。”
他迷迷糊糊道。好像聽到有人笑了一聲,然後給他放回原位,發出探究的疑問。
“不跟你搶,這麼喜歡這挎包?還是……舍不得我送的銅闆?”
“……”
不,他隻是想短暫地睡個好覺。
“殿下,好夢。”
話音落下,車廂内好像陷入一個與世隔絕的靜地——熟悉,但又不一樣,讓人感覺有一點安心。
江執徹底沉沉睡去。
車廂外。
李長興在前室占了一半地打盹,施長信在馬車下抱着手,一言難盡地看着變了個樣的李長流。
陌生的臉帶着陌生、異常、蕩漾的淺笑,動作娴熟地攤開寬大的外袍給李長興搭了個遮光棚。
然後輕巧地躍下馬車,加倍俯視他,用沉穩,幹脆的語氣對他說:“走。”
施長信仰頭道:“你是斷袖。”
他語出驚人,判惡官哽了一會,莫名有一種被娘家人質問婚姻大事的緊張感。
奇了,他在陰司的時候,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對他全是鼓勵、支持加出招。
或許這就是禮儀慎重、異類難容、講天道倫常的人間???
判惡官抱起手警惕道:“對啊,幹嘛,我喜歡他。就算是天王老子,王母娘娘,酆都大帝來了也沒用,喜歡就是喜歡,我永遠都喜歡他。”
施長信内心微撼,突然有一種夢回濯照河密談的感覺——三番五次叮囑的人,還是跟着别人跑了。
“……”
施長信表面淡淡道:“噢,我就随口一問,也沒說你喜歡誰,看你急的。”
一不小心就說了實話的判惡官:“……”
不過總算找回一點當初做老大的感覺,看他還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死樣子,施長信心滿意足地往人質那走了。
到了傍晚,天都快黑了,江執才悠悠轉醒。
他們已經不在睡前的位置,而是到了山下,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谷小路。
身後隔了半座山就是寺廟,僧人報案後官府很快趕到,将沒死透的人都抓走,暫時沒有找到此處。
沒了那個人質的身影,他們三人正圍在篝火烤野雞,有說有笑。
暮色昏沉,炊煙袅袅。如果不是其中一個身影過于高大矚目,江執恍惚間都以為,他們隻是在尋藥的某一段路上。
“醒了。”
江執重新擡頭,面前的光映入眼簾。
“我給江執哥哥留了最大的肉,快來。”
江執揉了揉腦袋,動身走過去。不知不覺,在他回來後,江執又成了最後一個跟上,起床最晚的那個人。
判惡官看着他笑,甚至給他準備的石凳上墊了幹淨的布。
李長興不覺有他,施長信對此直接别開了眼。
江執看着篝火道:“那個人,你們問清楚了?”
他轉了轉手中的肉:“嗯,不堪一訓,一柱香都沒燒完就交代了,是鵲城許氏買的兇,讓他們來毀屍滅迹。”
江執頓了一下:“那要報官嗎,還是報仇?”
李長興癟嘴,沒說話。
施長信嗤笑道:“報官,怎麼可能,再被反咬一口,送進去等死嗎?”
判惡官道:“惡有惡報,生前不報死後報,給他們點教訓好了,何必惹得一身腥。”
有仇不報,這不是三人的風格。一時間,三道視線都彙集在一個人身上。
判惡官環視一圈,吹了吹木棍上的火:“其實,牢獄說得也不全錯,真正動手的确實是一隻鬼。”
江執沉吟片刻:“舊城的鬼?”
“答對。”他把滋滋冒油的雞腿送到江執手裡,“舊城五鬼之二的有司,想把我帶回舊城,隻可惜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叫醒我,我隻能把他收了。”
帶去舊城?江執心落了一拍。
施長信了然:“念在同僚的份上,他要救你,結果被你反殺了?”
判惡官挑眉,微揚下巴:“沒錯。”
施長信:“這麼說來還算他倒黴。”
李長興不敢深想,如果哥哥不是一隻鬼,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該倒黴的又是誰。可歸根結底,他遇害是因為皮下的真身,若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除了恩人誰會搭理他們三個叫花子似的流浪兒。兜來轉去竟是無解的命環。
一直沒找到機會發問的江執終于開口:“大人在舊城的時候,有沒有去過太醫院,那裡的醫書可還完好,大人有翻閱過嗎?”
施長信不由得多看了江執一眼,不做反應,看上去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病,又或是他難得不想在這個時候說些喪氣,壞氣氛的話。
視線再次焦聚。
判惡官輕咳一聲:“沒看過。”
江執不解:“為什麼,大人不是說看了很多書嗎?”
施長信疑惑:“你還看過很多書?”
李長興贊許:“哥哥看過很多書!”
“當然看了,隻不過不是醫書。”
醫書文绉绉的,内容複雜晦澀難懂,看得他頭疼。隻拿起來撇了幾眼,便扔了回去。
施長信問:“那你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