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正色的判惡官被意料之外的問題打了個措不及防。
他張口:“我本……”
施長信冷冷補充道:“确實不一樣,眼睛都變小了,還沒小王八的大。”
坦白被打斷,長流咬牙:“……你找打!”
施長信一副要好好算一賬的樣子:“想打我,行啊,正好找你試試我的學習成果,反正你現在皮糙肉厚。”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到還算和氣,沒有半點生疏的感覺。好像回到路途中的每一個日日夜夜。
江執在車廂内聽着無聲地笑笑,倒也沒有小到哪裡去。
隻是少了那股好奇勁兒,眼睛不再骨碌碌地轉動探索。比起那圓乎乎,天真無害的杏眼,當下的他眉眼更鋒利了些。大概常年冷着臉,盛氣淩人,眉宇習慣性低沉所緻。
畢竟掌管判惡司多年,面對那些兇惡,不怒自威,時常透着壓迫感。
總而言之,都怪官當久了。
不明白兩人為何劍拔弩張,李長興拽了拽施長信的衣服。
“别欺負哥哥,你會用符,萬一傷了他的魂魄怎麼辦。”
前半句某鬼官很順耳,後半部分就沒這麼中聽了。論打架,誰說,他一定會輸給施長信的?
施長信臉色愈沉,繃着嘴角。石頭落地,這幾日的悲憤、憂慮、低沉,在真正見到心心念念的這個人時,逐步瓦解,銷聲匿迹。
欺瞞的氣惱就此占據上風,他最恨别人騙他、瞞他,讓他想個傻子一樣,在别人構造的謊言中團團轉。
“為什麼瞞着我們,你到底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如今鬼披皮風盛行。
施長信沒有傻到,認為李長流死後會變幻成一個模樣。每個人的三魂六魄都獨一無二,即便你披再多的人皮假面,也改變不了虛殼下的真相。
他隻是想知道,在他碰到病入膏肓,身無分文的兄妹的時候,遇見的到底是誰。
李長興聞言,望向那張有些陌生的臉,這些話她後知後覺疑惑過,卻不敢直接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選擇遵從自己内心的第一直覺,并堅信不疑這就是同她一塊長大,一起玩鬧的哥哥。
可當施長信戳破懸在他們之間的薄膜時,她不知所措,煩躁不甯。
才洗幹淨的手被她來回揉搓,紅了一大片。
怕知道真相,但更怕他離開。
做人的時候,他對自己是李長流這件事深信不疑,甚至被人解開假面前還揚言要那胡言亂語的家夥嘴撕爛。
現在想想,還挺可笑。
判惡官沉默片刻,緩緩道:“并非有意隐瞞,但我确實不是李長流。你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在出生前一刻就腹死胎中了……舊城外太過荒涼,那時又下了雨,他們一時情急進了舊城,我恰好碰見,算是借屍脫身。”
一簾之隔的江執已經上好了藥,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他摩挲着小王八的龜殼,并沒有出去打擾三人的重逢和交談。
他趴在坐墊上閉目養神,腦袋很沉很沉,消耗過度後的疲倦慢慢上湧。
拼拼湊湊終于得知他是如何逃脫的舊城。
……也沒有他說的那般,順風順水。
李長興沉默良久,誰都沒有說話。
他生來就是鬼,會走路就是鬼差了,也沒想到自己上身後會變成這副樣子。
失去記憶不說,還硬生生叫他長成了個鬼氣森森、病怏怏的人。說來,李長興背負的克命,他也有責任。
“所以你不用再叫我……”
“三歲時,給我穿衣喂粥,照顧我的那個人是你嗎?”
李長興看着他,打斷道。
他默然片刻:“是。”
“我被關在雞圈的時候,給我送飯、上藥,好幾次偷偷放了我的人,是不是你?”
“是。”
“那帶我逃,甯願得罪爹娘也要護着我,一直作我的頂天柱的那個人呢?”
那你,如何不是李長流呢。
她詢問,更像确認,聲音帶了點哭腔,這幾天真是要把眼淚都哭幹了。
最初發出疑問的人得到心中的答案後,反而沉默無聲了。
他這次回答的速度更慢了些,或許,也不需要他回答
“你是哥哥,對吧。”
他是與不是李長流,從來都不是他說了算。
一開始的身份作僞,往後的真心實意就總是隔了一層朦胧的白沙,叫人摸不清,看不透,有所顧忌和懷疑。
即便在遇到重新遇到江執之前,失去記憶,如同喝了孟婆湯的他就真的像個普通的人類小孩。那層隐瞞的薄紗也是真實存在的。
可……如果在知道真相後,他們還願意的話。
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