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江執端着空蕩蕩的食盒往莊渚的牢房走,隔壁幾個關押的人犯正大口大口吃着晚飯。
江執腳步未停,往莊渚的牢房投擲了一塊銅闆大小的藥粉,藥粉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迅速擴散,消失無蹤。
此藥發散後無色無味,可叫人的心志散漫,提不起神,沒有精力再鼓弄心思,狡辯誣陷他人。
但這隻是計劃之一,保險起見,江執決定藏身去莊渚受刑的地方探探口風。
他要是嘴比鐵硬,就再下一劑猛藥。
他走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吹滅油燈,将空蕩蕩的食盒一并放好,給自己附了一張藏身符就往記憶中莊渚被押走的地方找去。
審訊房内,熱浪滾滾推送着腥臭的汗液、血氣。
因着放飯時間巡查駐守的人不多,隻剩一兩個獄卒守在門外,江執甩起袖子捂住鼻子,走進最安靜的一間房内。
其他人的哀聲怨氣地喘息,隻有莊渚跟死了似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前些年常常被怨鬼、惡鬼拖進無人幻境,拖着拖着他也琢磨出了這種虛幻之地的妙處——安靜、隔絕、無人打擾。
故此,江執進入審訊房的一刹那,順手往門框貼了一張隔絕内外的符紙。
四野寂靜,落針可聞。
江執緩步走到他面前,束縛着吊起的手指微動,莊渚察覺不對,擡頭張望尋找着什麼,卻什麼也看不見。
直到江執收掉藏身符,倏忽出現在眼前。
莊渚訝然一瞬,笑道:“原來是你啊,你來幹什麼,沒見過刑訊逼供嗎?”
江執不理會他的調侃,直言道:“害死許赢誣陷李長流,你想要什麼,你能得到什麼?”
莊渚勾起嘴角,笑道:“得到什麼,賭赢了得到許府的賞賜,若輸了當然是得到一個陪葬了。古往今來隻有天潢貴胄,帝王太子能有人殉葬呢,我也非要拉着一個人陪我一塊死。”
莊渚越說越是笑得發狂。
江執冷眼看他,吐出兩個字:“瘋子。”
“瘋?這是常事啊,怎麼就瘋了,你不相信?”莊渚瞬間斂起笑意,不知哪來的戾氣,用更陰冷惡毒的目光掃視江執,“上數百代修建陵寝、上供錢物、守墓消磨……哪一樣不是殉葬。你是不是活得太好,看不見别人的痛苦,不知道一粒米就能要了全家人性命,不知道有人為了家裡生計被上位者诓騙沒了性命,不知道帝王寶座下的腳下橫了上萬屍骨。”
他說的煞有其事,江執無心久留與他探讨。
他拿出一塊黑木擡到他眼前,給他最後的交流機會:“所以你咬死要誣陷别人,不松口了?”
莊渚看着他手中的黑木,不知為何物,仍挑眉傲然地笑起來:“是又如何,我就要拉人一道走黃泉路。”
江執不再與他白費口舌,點燃黑木湊到莊渚鼻下。
煙霧升起,黑木侵蝕他的血脈,紮根他的心房。他再敢編造出違心違信的謊言就會陷入抓心撓肺、四肢軟綿的痛苦之中,直到他說出真相。
莊渚靜靜地看着他的舉動,直到煙霧熏到眼睛,他才别過臉,眨了眨幹澀的雙眼。
江執道:“你屏息也沒用,不想遭受非人的痛苦,明日公審還他一個清白,你的毒自然解了,也别想着反抗,雖然我很少用,但從不失手。一會兒坦白解脫,還是煎熬一夜之後再澄清,你自己衡量。”
“你跟他什麼關系,大老遠來找我為了給他一個清白,何必呢?”
他漫不經心地回過頭,任由毒霧在他面前缭繞,那雙漆黑的眼眸在霧色中潛藏。
江執沒有回答他的話,他與李長流他們之間的事情與他無關。更何況他完全沒有覺得誣陷李長流,要拉無辜的人陪葬是一件惡劣事,和這樣的人有什麼可說的。
江執什麼都沒有說,莊渚卻透過濃霧看到江執不屑一顧的譴責。
他眸色暗了幾分,不明白這樣的人憑什麼看不起他?!
莊渚道:“你通醫術又懂得鬼神之事,應該能看出來将死之人的面貌,你現在救了他又怎麼樣呢,他遲早要死的。你們才認識多久,你就擺出這般好心的令人作嘔的面容,真是讓人發笑……”
将死就是沒有死,他會替他尋醫問藥到最後一天的。江執靜靜地看着手中燃燒的黑木,在心中反駁莊渚的話。
莊渚不停嗤笑道:“現在幫他幫的這麼勤,等到人鬼殊途,你這個捉鬼驅邪的人會放過他嗎?”
不過片刻,煙霧散盡。
江執吹開手心落下的白灰,五指微收。他擡起頭,眼周堆疊的疤痕将他清亮眼眸的光輝遮掩。
“生死各有歸處,現在我就是他的歸處,在他好好活着的時候,你别想在我眼前拉他下水。”
江執不再與他廢話,幹脆利落的走人。
墨色的身影消失在莊渚眼前,門框的符紙也随之不見。
耳邊重新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銅炭火盆的烈烈悲鳴也清晰可辨,這間審訊房仿佛從沒有第二個人出現過。
良久,莊渚才輕笑出聲:“有心力對自己的仇敵上心,不如先管好自己。”
做好兩手準備,明日就等着莊渚在大堂之上吐露真言,他們好帶李長流回客棧洗洗這關籠押牢的滿身晦氣。
江執回到藏身前的角落,重整裝束,神情自若地從黑暗中走出去。
如來時般原路返回,未成想來時要檢查随身物,出去之後還要查,好像怕他會把李長流變小揣兜帶走似的……
江執安靜站在一旁,等門口的獄卒慢慢檢查他的食盒和挎包。他細緻到連江執歸還牢獄自己的油燈都不放過。
一道熟悉的身影端着碗筷從身側悠哉悠哉路過,瞥見江執才停下打起招呼。
企圖拐走小王八的齊獄卒端着碗,熱情笑道:“呀仁兄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