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執回在他身旁坐下,把發呆的李長流拉起身,用一條濕帕細細擦拭他身上的血污。
李長流道:“這次去還是坐馬車嗎?”
江執一心兩用地應答道:“當然,坐累了?”
李長流搖搖頭:“不累,這次我來駕車,我認路也學會了驅使我們那匹小黃馬,你們坐在車裡就好了。”
“小黃馬?”
江執不禁失笑,什麼時候還給它取了個名字。
李長流點頭:“對啊,它跟了我們這麼久,也是我們的一份子了,該有個名字。”
孩子心性,不過想想也還挺貼切,他們那批馬通體呈深棕色,唯有額間生出一簇金黃的毛發,惹眼的很。
江執道:“你想來就來吧。不過,進城之後要寸步不離地跟着我,要記住我們隻是去找醫書的,不是去送命的,知道嗎?”
李長流盯着漸漸混濁的水盆,全部心思都在頸後那塊冰涼的帕子上,明明這麼冷,卻讓他心似烈火。
他們沒有任何關系,江執卻對他比親生的爹娘還好。這人的好無窮無盡,好到他一點都不想死,不想生離死别,舍不得這份好,更不想還沒回報他就死了。
李長流喃喃道:“知道,我們會找到那本幾乎沒人見過的醫書嗎?”
出發在即,李長流也不由得迷惘。
苦苦尋了十來年的治病之道,真的就像傳說中的寶藏一樣藏在龍潭虎穴之中嗎。而且就算找到也不是真正痊愈,還得尋一個能看懂醫書的人,治病的路真的漫長。
“會的,這個找不到還有下一個,直到我們找到為止。”未免他胡思亂想無心睡眠,江執收拾好洗淨手,把他按回席子上蓋住他亂動的眼睛,沉聲道,“睡吧。”
李長流拉下江執的手,道:“我不睡就躺會兒,等會我緩過來,沒這麼疼了你教我要怎麼做,然後你去睡,我來看好不好?”
江執換了隻手蓋住他的明亮眼睛,柔聲道:“再說吧。”
似有魔力般,這三個字落下的瞬間,困倦感将李長流裹席,他就要在溫熱的掌心下緩緩睡去。
李長流抱住江執另一隻手,強撐着打起精神,輕輕翕動嘴唇:“不準再說,上次你就沒叫我……”
河岸那天,李長流後半夜沒起來換崗的事被他記到現在。
江執揉揉他的腦袋,沉默地凝望李長流的睡顔,兩指間的黃符被他不斷揉搓變得有些疲軟。
總懷疑李長流實為虛構,身上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這對始終相信一切的李長流本就不公平。
即便父母不好,四處流浪,他也依舊熱愛身邊的一切,愛護愛自己的人。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他醒來發現這隻是一場真實卻虛假的夢,如果李長流不是真的李長流……
黃符覆上眉心,莫約有三下,平靜無波。
即便不信有這樣巧的事,他也早有懷疑,判官司辦事常常不分晝夜,他卻總是深夜赴約。舊城圍困重重,強魂尚且困在其中,他不能殺人奪屍是怎麼逃出來的。這麼多年,為什麼偏偏是他遇到李長流他們仨的時候,和他多次重逢了。
這些疑惑讓江執按下這張符紙。
淺淺的呼吸吹起面上的黃紙,将恬淡的睡容展露一二。
不是。
隻有一個魂魄。
疑慮告破,江執輕輕歎了口氣,揭開下符紙,說不上是惋惜還是慶幸。
惋惜他終究免不了一死。
慶幸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哪怕艱險,可能短暫。
成戌那夜的異常一閃而過,他說的讨厭的人……是誰?
有沒有一種可能,李長流内裡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他才會如此及時的知道自己的位置,了解他身邊發生的一切。
隻是這種可能,他無法向判官司求證,身有官契,是不能真正為人的。
江執搖頭打消無止境的疑慮,脫下外袍給他輕輕蓋上,起身去看陣法抽離的魂魄。
一夜未眠,抽離了上百個魂魄還是沒有找到林章。
天微微亮時江執才得以淺息片刻,許府似乎是來大人物,不少人都跑到前廳看熱鬧。施長信和李長興就是趁這個機會溜進卧房的,他們從窗台一躍而下,一眼看到漂浮着無數透明木人的床榻。
江執聽到動響從困倦中擡起頭來。
施長信走近:“你在做什麼,臉色這麼難看,長流呢。”
江執皺着眉,還沒從困意中醒來,喃喃回複道:“找林章的魂魄,他在那邊睡覺。”
兩人順着江執的手看向呼呼大睡的李長流,李長興想也不想就往自家哥哥身邊去,擔憂地看着他身上的傷。
施長信歎了口氣,轉頭對江執道:“走了,姓張的在前面要人,但我看懸得很,他最多管林章的死活可管不了我們,我們就趁現在先走。”
“你們先帶他走吧,等我救完人自然就離開了。”
江執說着,李長流已經醒了,拉着李長興的手跑着沖到施長信身邊摟住他的肩膀,興奮道:“你怎麼也來了!”
施長信道:“帶你走。”
李長興附和道:“哥哥我們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