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到何處都是通行證,即使身處地府,成戌和鐘繡等鬼差深谙這個道理,一個選擇埋,一個存在人間的錢莊。
上次成戌給江執的銀兩終于派上用場,深更半夜借用客棧的廚房,老闆也毫無怨氣地拿出了後廚的鑰匙,還新添了油燈。
後廚一面靠牆是半敞開的,隻有廚房頂部覆蓋遮風避雨的頂棚,棚外的空地都沐浴在月光下。
李長流影子似的跟着江執身後,反正要等,睡着等醒着等,不如跟着來幹點活。
兩人各坐一張矮凳,圍着低矮的火竈,不大不小正好放得下煎藥的砂鍋。實際上江執親力親為,李長流沒什麼活可幹,他隻要乖乖在旁邊坐好就行了,生火都輪不上他,江執輕飄飄用一張符紙就點燃了柴火。
此刻的甯靜讓江執想起在林府廚房靜坐的那晚,溫熱草木灰貼上溢血傷口的溫熱刺痛恍如昨日。
江執觸摸頸部,他按時用藥,已經摸不到傷痕的存在了。
往常這個時候,定有不安好心的惡鬼藏着暗處,趁機中傷,驚擾。但鐘繡來後,身邊的鬼就變少了,小惡怵官,小鬼也不例外。
炙熱的火焰在深夜中極為明亮,李長流雙手撐着臉靠近火源,放空自己呆呆地看着火,給自己烤烤暖。
暖意上湧時睡意也緊随其後,李長流用手擋住半張臉低垂着眼,頭一點點低下去。
“火燒眉毛了。”江執帶着笑意伸手抵住他的額頭,把他微微往後推。
李長流一下醒神,兩隻手來回掃蕩自己的眉毛,還好!還在!
江執忍俊不禁道:“覺得冷?”
他用手貼了貼炙熱的臉頰,搖頭道:“這樣暖。”
這樣暖,究竟算冷還是不冷,江執着實沉默了好一會兒。
“實在困得不行,就先上前眯會兒,好了我叫你。”
李長流不想走,把臉打地啪啪作響,強制打起精神:“現在不困了。”
江執頓了頓:“李長流,時間還有很多,還有許多事也都可以去做,不用一天掰成兩天來過的。”
李長流怔怔地看着他,張了張口,江執以為他要解釋,耐心等他回答。
他卻說:“你突然叫我全名,顯得好嚴肅。”
江執:“……”人心難測,人的關注點更是清奇。
江執道:“我沒有讨厭你。”
“噢……嗯!”
李長流登時張口結舌,不知作何言語,他都想把那天嬌氣的自己拉出來好好揍一頓清醒清醒,再将這些矯情的話全都咽進肚子裡。
他以為江執不記得那些酒後胡言了,結果他什麼都記得。
“你不是個自信滿滿的人嗎,怎麼老想會不會被人讨厭?”
都是虛張聲勢,李長流想。
“因為沒人不讨厭我,除了長信和我妹妹。我伯父說我自大,莽撞,狂妄,一天到晚惹事,比狗還招嫌。”李長流笑笑,“我開始也以為爹娘一心疼愛我,其實不是的,他們隻是喜愛聽話的好男孩。我總是與他們唱反調,讀書識字又學的慢,還整日打架,他們已經厭倦我了,讓我能活活,娶妻生子延續香火,不能活就幹脆賣掉了事。”
“哼,我就是這樣,我就是要狗改不了吃屎!别人的喜歡讨厭,管我屁事!我隻關心我在意的。”
不用江執安慰他,他就自己看開了,還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這力道是要把當年沒砸出去的拳頭都補了。
末了,李長流讪讪揉了揉自己的腿。
突然被點名在意的江執沒忍住笑出聲,再次表示:“嗯,想通就好,我不讨厭你。”
李長流情緒高漲又說了太多話,剛想裂嘴笑,“嘿”在喉嚨卡成了一連串的咳嗆,李長流趕緊捂嘴。
江執順着他的背脊拍拍:“最近咳血咳得多嗎?”
“還好,不多。”
江執拉過他手看看,李長流突然抽回去在腰上抹了兩把才乖乖伸過來,江執不語将他的手放在膝上把脈,脈象沒有任何變化,死相依舊。
“要好好休息,别亂跑亂爬,多在客棧休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不要!”李長流急了一下,轉而小聲反抗:“我待不住,我病習慣了,不累也不難受,我不能跟大家一塊上山下水了嗎?”
他皺眉努着嘴,眼裡全是懇切,聽上去像在撒嬌。
最怕很少低頭的人突然俯首,打掉牙也要往肚子裡咽的人突然喊疼,從不在人前落淚的人咬着唇憋了滿眼的淚。
對于李長流的請求,江執無法拒絕:“沒說不可以,但你不舒服要及時說,不能忍着,知道嗎?”
得到想要的答複,李長流原形畢露,笑開了花:“好,知道了。”
江執突然生出一種踩了圈套的感覺,咕嘟咕嘟的聲響打斷江執的思緒,他拿起幹布去擡火架上的砂鍋。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江執的左手迎來了今夜第二次摧殘,江執顫抖着挪開瞬間紅腫的左手,單手險些端不住藥,但幸好他及時把煎藥的砂鍋放到地上,沒有白費這些藥材。
李長流急忙拉起他到水缸邊,拿着葫蘆瓢盛水,不斷地往江執手上澆。
“疼嗎,不知道半夜有沒有還開着的醫館。”李長流道。
“沒事了。”
江執甩甩手擦去水漬,用另一隻冰涼的手輕輕貼上炙熱的手背緩解腫燙,江執囑咐李長流把藥倒出來,李長流看着江執坦然的樣子也不好多問。
李長流端着藥碗,猛吹一通,覺得差不多溫了,囫囵吞下肚。
江執忍不住道:“慢點喝。”
李長流抹了抹嘴:“我看外頭還有屋子亮燈,要不然還是去買點燙傷藥吧。”
不想添麻煩的江執拿過空碗,不容拒絕道:“不用,隻是燙了一下,去睡覺吧。”
李長流無奈點點頭,尋思着明日早些起床去買點燙傷藥,行至樓梯他忽然感到喉嚨血腥上湧。
他極力壓制,腳步不穩沖進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