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屋,解了小師弟的束縛,才發覺這一切是個騙局,他要救的是要殺他的人。
身後猛地朝他殺來的是他的五個不同門的小師弟,他奮力對抗,精疲力竭的把六個人都綁了起來,期間黏在肩頭的小王八還欲飛身擋刀,不過都被江執按了回去。
江執把劍橫在百悲宗小師弟的脖子上:“說,這是怎麼回事。”
小師弟聲嘶力竭:“你殺我吧!反正你就是個殺人惡魔,你害我爹娘,害了山腳被惡鬼殺害的人,被你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我願以身殉道,和你同歸于盡!”
江執掃視一圈被綁的人,道:“你們呢,也是自诩正義要來殺我的?”
幾人别過眼,哼了一聲,其中一個怕死的哭喊:“江師兄,我是被他逼的。是他收買了我們所有人,是他要殺你,與我無關啊!是他威脅我,我不加入他就要把我殺貓的事情告訴劍鋒的葉師姐,葉師姐是劍鋒峰主最疼愛的弟子,我殺了她的貓,她不會放過我的。”
“我能怎麼辦,我不想被趕下山,我想在百悲宗做更好的醫者,我是人!那隻是個畜牲!”
剩下的幾人被他說動,紛紛表明自己是被逼無奈,小師弟背着手,還咬牙切齒瞪着他。
江執搖搖晃晃的把劍收起别在身側,笑道:“我不殺人。”
江執擦掉快要流入眼睛的血,轉身出了屋子,然後回頭看着屋内的人。
江執滿身污髒,衣袍沾上的血都是他自己身上流出來的,他冷聲說:“是他,要殺你們。”
小師弟雙目赤紅不甘地看着江執走出屋子,想開口把他激回來,聞言怔了一下,瘋狂的笑了起來:“被你識破也無所謂,我今天殺不了你,明日還有别的人要殺你,你活一天就别想安甯!”
屋内陣法升起,無數雙利爪從屋内的各個角落伸出,陣内六人頃刻間被撕的粉碎。
路經濯照河,他停步洗去手上血污,取下小王八擡到眼前,滿臉是血,目光決絕:“不準做危險的事情,否則你就回陰司去吧。”
小王八縮在殼中一動不動,江執隻當它答應了,重新放好它,洗幹淨臉上的血,最後獨身回了蒼梧。
這天風很急,雲海翻湧,樹林瘋擺,衣訣狂舞,風推着人走,好像一下不注意就會被推下萬丈深淵。
江執隻帶了一個包袱,悄無聲息的下山,到半山腰的時候遠遠看見有人站在那裡,急風中信手而立,穩如青松。
江執走近,作揖時雙手被放進一個紅色小袋。
甯冽溫和的笑道:“裡面是平安符,為師替你求的,記得收好。”
江執說:“謝過甯仙長,我不能收。”
甯冽說:“蒼梧就是你的家,随時可以回來。”
江執收起作揖的手,道:“狂風大作恐要下雨,仙長早些回去,我走了。”
一個說東,一個說西。
甯冽點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語重心長的說:“去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人少也要學學廚藝,記得做些東西送回來給為師嘗嘗,去吧。”
江執不做停留,走了幾步,握着炙手焚心的平安符還是停了下來,回身對他許諾:“好,錢和禮都會送回來的,不為别的,算是報答蒼梧這五年的收留教導之恩。”
甯冽莞爾一笑。
人最難承受别離,成千上萬次被迫的生離死别,在江執心底生成了根刺。江執自請下山,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謀殺,不是山中或多或少的指責,不是身邊人的死亡和離去,隻是他更不能忍受,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旁人受到傷害。他懦弱無能連自己都護不了,還是遠離,好叫那些沖他而來的洪水猛獸,隻對他一人動手。
罪責、人命、禍患……他身上有太多這樣的重擔,他不知道下一個來的是不是最後一根稻草,他怕自己無力承受,他不能倒下。他想,自己隻是在逃避,逃避承擔這樣的後果。
一如請離下山那一晚,王師說的話。
江執跪直在晦暗無光的門外,屋内隐隐約約傳來對話,有一道聲音突然放大。
“他想走就讓他走,我看根本不是因為這次的事情,什麼自知殘害同門有罪,仙道無緣,自請下山,我看都是借口!”王師說,“他就是怕了!怕這些事永遠沒有盡頭!同門身死這是自衛之舉,此事是罰是補細查後再言便是,這仙道無緣倒是真,可這又如何?他就是個白眼狼,遇事隻會躲,隻想自己獨幹,根本學不來我蒼梧半點共進退的心,枉我蒼梧為他養傷五年,驅邪五年!”
“說到底他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和他那個一心為子的父親有什麼分别。”
老宗主道:“仙道無緣是真,他這樣的修行個千百年也未必能成,可……”
王師冷哼一聲:“可什麼,我也教了他半年多,還不看不清他嗎?表面尊師重道,平易近人,都是假的,其實心牆如鐵,比誰都冷。你們别忘了他曾經是高高在上的殿下,于他而言我們不過是庶民。”
甯冽開口:“他從前也不曾……”
江執無心聽後來甯冽說的話,他擡眼久久看着屋内幾人的身影,最後定格在王師身上。
江執不知不覺跪坐了下去,背脊微微彎曲,方然醒悟後長眉緊蹙。
自我厭惡的情緒從心底滋生,王師所言字字在理,舊城覆滅後他一味逃避,變得薄情,旁人對他的好猶如擲入深潭的細小沙礫,沉不入水底,得不到回應,他不堪被人以誠心相待。
耳畔有樹影沙沙作響,伴随着叽喳不停的鳥鳴聲。
江執睜眼的時候,轉眼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撐起身呆了許久。
從窗外透進來的光很亮,他眯着眼巡視一圈,這确實是他在與天鏡住的屋子。他太久沒睡個安穩覺,以至于昨夜昏睡過去,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麼久。
江執擡起右手,輕輕拉下手腕的紅繩,露出那微不可見的細痕,江執确信昨晚他是累了,不是醉了。所以他同樣确信送他到這的人是長流,這個吻……實在有些超乎至交間的距離了。
這算什麼意思……
江執覺得腕口莫名有些癢,他将拇指按下去然後扣住自己整個手腕。
這人是怎麼精準的把自己送到他原先住過的屋子裡的。
他起身推開窗,已經日上中天了。他合上窗,收拾了一番給自己醒醒神,就離開了這間屋子,他沒有立即回百悲宗而是去了後山。
因為那個人總誇後山風景好,江執想他大概會在那裡,他憑着感覺找到了甯冽被打掃幹淨的衣冠冢。
輕風拂過,吹起他的發絲、衣擺。
曾以為他會一直風華正茂,盡心盡力地守着蒼梧山,無論何時何地回頭,他就在那裡,甯冽的死讓他明白世間少有永恒。
良久,他輕聲呢喃道:“我這麼多年都沒回來,你會不會怪我……師父。”
最後一聲呼喚随着凜冽疾風消散,從此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