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執本以為就算清晨出行,這一路走走停停,至少也要在山中歇一夜才能到蒼梧。到了才發覺原本的山路已經沒人走了,多了條山腳的蜿蜒小道,甚至有了人煙。江執一度以為自己記錯路了,得到了小王八肯定的答複,他才安下心來感歎這日新月異。
問了路過的樵夫,才知道從這條小路可以去蒼梧,隻是這裡沒有馬可以騎,隻有耕地的老牛,用走的怎麼也要一天。
相較于舊路,路程是短了些,但也沒到半日就能到蒼梧的程度,這裡村莊都離得遠,若是去人家家中借宿的話,平白又添一段路,算來算去,還是得在山中歇一夜。
江執這般精打細算,是因為曾經在山中小屋過夜時被鬼給圍了,說是百鬼夜行也不為過。
那日江執拜别蒼梧,下山不久便下起了狂風暴雨,江執躲到山下小屋避雨,這是過去蒼梧的人搭建的小屋,就是為了給行人遮風避雨,能有一個暫宿的地方。
天色驟暗,雨勢愈演愈烈,江執便打算在小屋住一夜,夜幕降臨,小王八浮在半空作燈,耳邊隻有打在屋頂的大滴大滴雨聲。
叩叩——
“誰?”江執警覺道。
“仁兄,讓我進去躲會雨吧,外頭打雷閃電,怪叫人害怕的。”聽聲音是個男子。
江執沒有猶豫直接打開門,風帶着雨水撲面而來,還伴随着陣陣惡臭,門外站着一個衣衫褴褛滿身是蛆,一邊眼珠還吊在臉頰上,嘴唇青紫的浮腫男子,見到門内人,他高聲尖笑撲上前。
江執忍着惡心将他踢開,猛地将門關上,在兩扇門中間貼了符。
他才貼完符紙,門外又有聲音響起,這回是個女聲。
“誰在裡面,煩請開個門!”
“誰?”江執道。
“江師兄!開門啊,我是劍鋒座下的弟子,遊曆歸來突遇到暴雨,這才躲到這來的,江師兄讓我進去吧。”
江執沉默片刻,扶着門道:“你叫什麼名字,是第幾位弟子,師父是誰,劍鋒這幾日有大試,所有弟子都要參加,你下山做什麼?”
門外女子呵呵笑了兩聲,聲音似乎是從身後傳來的:“你不肯開門,那我就自己進來咯。”
江執轉身,中間的窗戶大開,五六隻似人非人的鬼怪争相爬入,房梁上還吊下一隻遊魂,小王八迎面沖上前将吊下來的鬼燒了個精光。江執拔劍附咒将窗口的鬼驅散,最後屋子裡能關的都關上,每一面牆都貼了符紙,就連房頂的貼了一張。
白色的閃光在屋外亮起,映出窗外的鬼影,雷聲落下,又是數不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在空蕩的山野中幽揚回響。
小王八不再漂浮半空,而是落到江執肩膀處,安安靜靜地待着,江執把它接到手心,捧着它安撫似地撫摸它的背殼。它本是判官司鬼物,怎麼會怕孤魂野鬼,他隻是怕江執一個人會害怕,才停下來,靠近他。
小小的床鋪靠着窗,江執擦幹床榻的雨水,才躺上去想要睡會兒,床邊突然伸出七八隻帶血的手抓住他的身體,各自往外拉扯,力度大到要将他撕裂。
方才太亂,沒清理到床底的鬼。
小王八一口咬斷兩三隻鬼手,江執能動彈後這才将他們驅散幹淨,卻也不是真正的幹淨,門外還有數不清的想要進屋将他弄死的鬼,他們抓撓着木門和牆體,嘴裡不停地哀嚎。
這算是江執徹底變成一個人生活的第一夜,就這樣不安甯,他一夜未眠,天微微亮,屋外才逐漸趨于平靜。
從幾時起,無論是不是舊城的人或鬼,路過都要擾得他不得安甯,才算圓滿。
他們走了一天也沒歇幾會兒,為着有幾分治愈希望的未來,三人鬥志昂揚的,李家兄妹倆為主一路滔滔不絕,路途漫長竟也不覺得累。
暮色沉沉,江執帶路領着三人去了那間小屋,小屋被人重新修繕過,屋内多了一張桌椅,上面有燃剩一半燭台、茶壺……
幾人分工行動,李長興和施長信去做吃食,江執和李長流在屋内收拾床鋪,往床邊放了幾張長凳拼在一塊,這樣就能多睡幾個人。外頭已經黑透了,隻有屋内充盈着亮光,為防蚊蟲李長流把門和窗都關緊了,還順手把門栓落下了。
這是三人間的習慣,隻要有一人落下就要把門關好,因為怕有人找事,一個人對付不了,多一分防護拖延時間也是好的,他純粹是順手了。
門外響起一道敲門聲,李長流想也不想起身就要去開門,江執警惕地搭住他的肩,示意道:“我開。”
“為什麼?”李長流他們幾個小孩野慣了,對于江執這種要擋在他們前面擔當和關心,一臉莫名其妙,“是長信,我們有暗号的。”
“暗号?”
李長流悄聲:“三長兩短。”
江執:“……”可是,這暗号有什麼隐秘性嗎?大家都用。
李長流看到他一言難盡的表情,心下了然,踮起腳湊到他耳旁,聲音顯得更虛了,似乎是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除了長信,沒有敲得出來,萬無一失。”
他說完飛速去開了門,施長信的小臉擺出一副冷漠的模樣,似乎對他們開門的速度感到不滿。李長興則在他身後捧着幾個桃子,邊吃邊等開門。
“……”
如果他剛剛記錯的話,似乎剛剛的敲門聲是從門下方傳來的,這确實除了施長信沒有人會這樣閑,特意俯身去叩三長兩短暗門。
看着施長信闆正的表情,江執嘴角微微顫抖,介于笑與不笑之間拉扯。
一夜安甯。
日上三竿時三人各自醒來,卻沒有直接啟程去蒼梧,而是提着陶制的茶壺到河岸架起火,吃飽喝足又将茶壺洗淨放回原處,才悠悠然上路。
昨日一路激昂,今日離蒼梧更進一步卻沒有那麼振奮了。烈日炎炎,他們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日暮黃昏時到了蒼梧山腳下。
兩側郁郁蔥蔥的草木隔着石梯向對方生長,在中間高而遠的石階留下斑駁樹影,當下萬物入眼都染上了一層橙黃色的薄紗。
幾人總于踏上了蒼梧山的長梯,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有個人早早的就坐在台階上等着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