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戌捂着通紅的耳朵回到了判官司,片刻前他在客棧房頂上看着自家大人滿面春風的回來,一見成戌,他就像是戲台上變臉大師,上來就擰他耳朵,還說要日後找他算賬。
成戌哀聲躲閃,都沒來得及問大人為何在此地,就被送回了地府,一晚上被招兩次,都是這樣戛然而止。
整個判官住所隻有陰律官的屋子還亮着燈。
他揉着耳朵上前敲了敲門。
“進。”
“又去見你家殿下了,替我帶個好,說我想念他的梨花釀。”鐘繡頭也不擡就說道。
成戌說:“這次不是殿下,是大人!”
鐘繡毫無感情地噢了一聲:“他現在怎麼樣?”
“嗯,挺好的,大人鬼當膩了,跑去做人。”
成戌語氣幽怨,活像替小孩操碎心的家長。
鐘繡眼神犀利:“胡鬧,他生來就是鬼,能做什麼人。且為官者,不得投胎轉世,這是司律第一條,你忘了?”
突如其來的考問,成戌怵了:“沒忘。”
忘了抄寫十遍,默寫兩百遍,釋義三天,不敢忘。
鐘繡收回視線,低頭務工。早說爛賬如海還去收,沒死就行,沒空管他。
成戌問:“鐘大人這麼晚了,怎麼還辦公?”
鐘繡衣裳整齊坐在案前批閱書文,顯然未打算休息,她抿了口茶:“過幾日打算告假,所以先把活都幹完了,省得那幫老頭來煩我。”
鐘繡在位五百多年,被很多鬼官指指點點,說一介女子怎麼負責得起整個地府陰律,不是怪律法太松就是說律法太嚴,純屬沒事找事,日子沒有幾天是清淨的。
成戌心中怅然,為她不甘:“我能幫大人做點什麼?”
鐘繡笑了一下:“不用,你這幾天賞善和審察的腿還沒跑夠?去歇會兒吧。”
想到平日鐘繡都喜歡親力親為,很少找他幫忙,成戌心頭溫熱:“多幹多學,挺好的,讓我幫大人做點事吧。”
“那你把這疊文都批了吧。”鐘繡一秒接話,指了指地上有半人高的書文。
成戌:“……”
送上門的,不用白不用。
成戌自己搬了張小桌,認真翻開第一本,突然問:“這篇說律法第三百四十五條不妥,生前無為者死後不應入仕,建議……重新編寫?”
鐘繡:“駁。”
成戌:“陽德沒有陰德不積,不配為官,建議貶谪……”
剩下的成戌沒念:或到輪回司去煮湯,女子怎敢居高位,掌陰律。
……
輪回司怎麼也是位列三司之中的大司,被這人說的一文不值……
剩下的字字句句都是那些反繡大軍孜孜不倦的找事文。
鐘繡覺得熟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噢,忘了,這一沓我看過了,全駁。”
成戌:“嗯!”
成戌寫到快要不認識駁字的時候,忍不住擡頭:“既然要全駁,何必批它,直接棄了不就好了?”
鐘繡聞言淡淡的笑,這笑容讓成戌想起剛剛的沖他不懷好意笑着的趙十階。
“不批回去他們怎麼知道本官看了,一會兒又說本官辦事不細。”
已閱全駁,不服再書。
成戌五體投地的佩服,鐘繡生前無父母,還是個寡婦,英年早逝,她半點功德沒有,也無人替她立墳祭拜,赤身來到地府。簽下鬼界為官為差永世不得輪回的契文,隻被分到妖冥使轄地擦灰掃塵,連拘爬蟲魂魄的小使都做不上。
擦灰五十年後又摸爬滾打,全憑一己之力穩坐如今的位置,無人可替所以才這般有底氣。
可陰司也沒停過反對她的聲音。
人間、地府最不缺那些閑言碎語,頭頭是道的人和鬼,這些唾沫不知淹死了多少人,所幸鐘大人站起來了,殿下也沒有沉下去。
入夏後,天總是亮的很早。
客棧門剛剛開,江執就起身下樓喂馬了,施長信也跟着起來了,他招呼店裡夥計簡單下了四碗面,吃過後就準備上路。
馬車平穩,不快不慢的行駛,馬車上的四個人,三個人黑着眼圈,哈欠連天。
李長興不解悄聲問:“你倆昨晚去偷雞摸狗了?”
這話是對她倆個哥哥說的,雖然江執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還顯得平易近人,但她也沒膽量窺探他的事情。
施長信崩着個臉還在練符,聞言隻淡淡扯道:“床硬,沒睡好。”
李長流牽着繩,邊打哈欠邊說:“不知道啊,老睡不夠。”
李長興輕聲說:“哥,你睡最早起最晚還這樣?要不我來駕車吧,你再歇會兒好不好?”
李長流看了眼閉目養神的江執,剛剛出發時,是他主動說自己駕車讓他眯會兒的,他知道自己向來體弱多病,但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已經孱弱到了這個地步吧。
李長流搖了搖頭,說:“不用。”
施長信說:“要不我來?”
李長流笑着說:“你來吧,到時候不是你牽馬,而是馬牽着你跑。”
身小力微的施長信冷臉把符紙揉成團扔了過去。
豔陽高照,沒有風,像進入了一個炙熱的爐子。
一刻鐘後,江執拿下蓋在臉上的草帽,睜眼時滿目紅絲,江執看到車前大汗淋漓的李長流,遞了塊手帕給他。
李長流因為體虛,出的汗也都是冷汗居多,汗越多頭越暈,嘴唇和臉色一樣白。
江執不由分說地把他換了下來:“擦擦汗,我來。”
李長流接了手帕卻不用,習慣性撩起衣袖擦了遍。
施長信見江執醒了又扒了上來:“怎麼樣才能用一張符就有很好效果?”
施長信還對昨晚的事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