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陣勢如此浩大的電話亭，十幾個深綠色的方形鐵屋從草坪上"生長"出來，暖光透過玻璃點亮了整片空間，遠遠看過去，好像隕落在森林裡的流星。

在人界，街邊電話亭并不少見，但大多是單獨出現，因為大部分家庭已經裝上了有線電話，商場、店鋪裡，供行人付費使用的電話也随處可見。而在靈界，與人界政府合作的地下基建工程直到五年前才正式得到訣度議會的批準，在那之前，特工學院的學生隻能通過寫信和遠在人界的家人取得聯系，四年前，葉茗英擔任特工學院校長後，她親自與人界政府取得聯系，在學院堡到宿舍之間的檀桑樹林裡興建了這塊通信區域，并将其命名為"螢火蟲"。隻是，在學院鎮以外的其他靈界地區，由于人界施工隊在工作過程中常會遭到靈族人的阻攔，時至今日，擁有有線電話的靈界家庭依然寥寥無幾。

"靈族人為什麼這麼排斥科技呢？"那時，謝雨熙忍不住感慨："科技多美好啊。"

——"因為靈族人笃信的科技隻有靈力。"

當時，沉默不語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堯蘇若突然開口，她說靈力是人族無法理解的另一種科技。說完，堯蘇若低頭看了看剛剛拿到的宿舍号碼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于是，那天隻有靈千葉和謝雨熙給家裡打了電話。

接通電話前，靈千葉還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自己的不辭而别給父親帶去了多少麻煩，但等到靈建霖開口說話的那一刻，這種緊張感便逐漸消退了，他們畢竟是最熟悉的親人，靈千葉的決定對靈建霖而言似乎也并不意外。父親簡單詢問了她的狀況，得知她一切順利，便也沒有過多責怪，在那通電話的最後，父親告訴她，她的信是溫蘭拆開的，看到靈千葉說要提前去學院鎮報道的時候，溫蘭明顯很難過，"你畢竟是她的女兒，是她的心頭肉。"靈建霖的語氣帶着懇求，"我臨走時，她叫我告訴你，下周六她會為你準備升學宴，從學院鎮到旭千城隻要一個半小時，所以你一定要去。"

靈千葉說她會考慮，但開學第一周事情很多，她很可能抽不出時間過去，靈建霖沉默了一會，像是識破了她的謊言，又不知該如何說服她，所以，他最後隻是說，"弟弟也很想你，我這次過去，他總是纏着我，問你怎麼沒有一起過來。"

挂斷電話，靈千葉忍不住苦笑。上一次她和父親去旭千城時，八歲的靈千和已經學會了瞬現術，他總是突然出現在靈千葉背後在她耳邊大叫一聲，看到靈千葉被吓到，生氣地想來教訓他，靈千和就一邊嚷嚷着"來抓我啊"，一邊嬉笑着消失，這樣循環反複樂此不疲。

當時，靈千葉覺得父親說了謊，她并不相信靈千和會想念她這個無趣的姐姐。

然而，在三天後的那個下午，靈千葉卻突然找到了前往旭千城的理由。

"雨熙，學院鎮上的靈劑都被搶光了是吧？"

在謝雨熙休息的空當，靈千葉這樣問她。

靈劑是由精靈族研制的一種注射性藥物，專供天賦不足的人族和發育緩慢的靈族在練習靈術時使用，它的成分是仍然具有活性的靈子，将其注射進血液後，可以短暫提高使用者的血靈濃度，幫助他們更好地感應靈子。在人界，由于擔心人們依靠注射靈劑來通過血靈測試，這種藥被明令禁止，但在靈界，靈劑卻被視為合法藥物。

"嗯，"謝雨熙點了點頭，"學院鎮的藥房我前天都跑遍了，店家說靈劑隻在每年六月上新，幾小時内就會被搶空，我去的太晚了......"

當時，靈千葉還搞不懂謝雨熙為什麼這麼賣力，靈劑固然有用，但頂多也就能将血靈濃度提升一到兩個百分點，但現在她明白了，對于謝雨熙而言，那一到兩個百分點的血靈濃度，很可能就會帶來質變，也是那時，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說的那種靈劑，上面是不是還貼着祝童教授的照片？"

"是啊！"謝雨熙眼睛亮了起來，"市面上能買到的靈劑有兩種，一種由精靈族制造，更适合靈族人的體質，你說的那種是人界藥廠改良後的版本，由祝童教授代言，濃度低、藥效長，更适合人族的體質。"

"我之前在旭千城的時候，好像在藥房見過。"靈千葉也跟着激動起來，"這星期六我媽要給我辦升學宴，我們正好可以去看看，就算沒有，我也可以問問我媽，讓她幫幫忙，看能不能買到。"

"真的嗎？"謝雨熙激動地跳了起來，水花在她腳邊四處飛濺，靈千葉用力點了點頭。

"雨熙，你一定要學會靈術！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她仿照着謝雨熙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一邊說給她，一邊也說給自己。

"敏感、細膩、情緒穩定、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現在她明白了，這些話是說給謝雨熙聽的，她遠比自己更适合學習靈術，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為她提供幫助。

帶着這樣的期待，星期六一早，靈千葉和謝雨熙出發前往學院鎮車站，中午抵達旭千城後，靈千葉拉着謝雨熙到了她之前常去的暹羅街，然後出手闊氣地買下兩塊竹葉蜂蜜松餅和兩杯仙豆奶茶，看到謝雨熙吃得很開心的樣子，靈千葉很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旭千城的石子路對謝雨熙來說有些硌腳，靈千葉便跟她解釋——那是特地為仙靈族設計的，因為她們骨骼輕盈，步行時需要更強的摩擦力。一路上，靈千葉向導遊一樣熟練地為謝雨熙介紹每一條街道、每一處景點，輕車熟路拉着謝雨熙拐過旭千城彎繞的街巷時，靈千葉有種久違的成就感，她甚至覺得自己比謝雨熙更想找到靈劑，一路上，她想象着謝雨熙見到靈劑時臉上驚喜的表情，想象着由自己親眼見證她學會禦風的時刻，即便頭上頂着盛夏的太陽，腳下也依然健步如飛。然而，那一天，直到暮色将近，她們都沒能買到靈劑，其中最接近的一次，是她們從藥鋪的仙靈族老闆那裡得知，店裡最後的三支靈劑一小時前才剛剛被人買走......

"都怪我，要是下車後直奔這裡就好了。"靈千葉很沮喪。

"沒事啊，買不到也沒關系。"謝雨熙依然笑盈盈的，她說，"其實我昨天練習的時候已經有點感覺了，你知道嗎？他們都說靈子是無色無味的，但是我好像聞到了靈子的味道......"

"真的嗎？什麼味道？"靈千葉不敢相信。

"好像是，淡淡的金屬味兒。"

當時，靈千葉覺得謝雨熙是走火入魔了，靈子怎麼可能有金屬味呢？她從沒聽任何人提起過，連母親也沒有，後來，到了接近晚飯的時間，她和謝雨熙在路口道别，謝雨熙說她會再跑幾個藥鋪，順便吃飯，她們約好一小時後在路口見面。

和謝雨熙分開後，獨自走在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靈千葉像是從幻想中被重新被拉回到了現實，空氣中隐隐傳來香料的味道，靈千葉有些好奇母親會準備些什麼，另外，她背包裡還有件禮物，那是在學院鎮好不容易買到的飛行球，飛行球被用力抛遠後，隻有擁有瞬現能力的幻靈族才能接到，一路上，她都在心裡默默祈禱着靈千和會喜歡。就這樣，邁着不算輕快的步伐，她逐漸接近了母親家的房門。

那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從背後襲來，像是某種斥力，靈千葉迅速回過了頭。

"靈千葉。"面前的少年叫出了她的名字，雖然他個頭竄高了不少，臉蛋上的泡泡肉也被拉長出了棱角，但靈千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靈千和。

——"你居然真來了。"

說完這句話，少年的身體就像被風扯散般迅速消失了，一股更強大的斥力撲面而來，靈千葉轉過頭，看到房門邊半開着的窗戶後面，外側的窗簾被微微扯動着飄浮了起來......

那一刻，靈千葉意識到父親說了謊，靈千和根本不想見她，而現在，她隻希望父親沒有在其他的事上騙她。

這樣想着，靈千葉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面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