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助教示意比賽結束,靈千葉擡頭看向了謝雨熙的方向,從她臉上,靈千葉看到了她一直試圖從母親那裡尋找的情緒——喜悅、激動以及驕傲,她忍不住對謝雨熙笑起來,同時時隔多年,尋回了格鬥的樂趣。
第二場比賽,靈千葉幾乎以相同的招數KO掉了對手,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熱,渾身的毛孔都在拼命呼吸,也是那時,靈千葉腳下的重型帆布開始顫動,她擡起頭,看到了莊妍......
與前兩個對手不同,雖然靈千葉沒在格鬥聯賽中見過這個人,但她的目光和身形都預示着這不會是一場容易的戰鬥。莊妍将下巴前的制服拉鍊微微向下滑動,簡單舒展了下厚實的肩膀,擡起拳頭開始向靈千葉靠近,互相試探了幾個回合後,她對着靈千葉甩出了第一拳......
相較于高大壯實的身材,莊妍出拳的速度是驚人的,靈千葉迅速後仰,耳邊劃過一陣風聲,眼看着那隻拳頭擦着她的鼻尖掠過,對方的下一拳卻重重落上她的小腹,受不住這一拳的力道,靈千葉後退幾步穩住平衡,同時,即便胸前戴了護具,痛感還是很快蔓延向上,讓她有些想吐,那一刻,靈千葉意識到,她必須主動出擊。
她迅速和對手拉開距離,左右跳動兩下接着發力猛沖,找準落點後旋起右腿......
她踢中了,但眼前的莊妍卻巍然不動,下一秒,一記直拳猛擊向她的面部,靈千葉眼前一黑,仰面摔倒在擂台上。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爬起來的,或許隻是依靠本能,視線模糊了,于是她開始瘋狂地揮拳,莊妍的拳頭和腿落在她的臉上、肩上、腰上,靈千葉胡亂地格擋又胡亂地出拳反擊,直到再一次被打倒,耳邊有哨聲響起,但靈千葉不在乎,她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注意自己是不是已經越過了邊線,她大喊着踢腿、出拳,再踢腿、再出拳,直到被人用力拉開,震耳欲聾的哨聲在她耳邊響起,她擡起頭,虛焦的視線裡是安聖雷教練的側臉,結束了,他對她說,你赢了,然後遞給她一隻毛巾。
後來,靈千葉走下了擂台,路過的人群臉上寫滿了錯愕,"隻是訓練賽啊,至于嗎?""她流了好多血,真慘......"四周的低語夾雜在耳鳴聲中,靈千葉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她徑直走向休息區,在冰涼的長凳上坐下後,痛覺才慢慢蘇醒,口腔中彌漫着濃烈的鐵鏽氣味,她接過不知是誰遞來的水,漱了漱口然後吐到面前的桶裡,低下頭,天旋地轉中,有個人走近了,"你的基本功不錯,但力量需要加強......"似乎是安聖雷的聲音,"還要注意調整心态,三連勝,再接再厲。"說完這幾句話,那人迅速走遠了,靈千葉抵住太陽穴,那時,她耳邊又響起了溫蘭的聲音。
——"你格鬥時的樣子太醜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她意識到自己即将落敗,就會失去理智地瘋狂反擊?大概就是從第一次參加格鬥資格賽開始的吧,那時候,溫蘭告訴她要赢,要打倒每一個對手,不論男女,那句話就像刻在她腦子裡一樣,會在她跌倒的時候瘋狂重複着"站起來",會在她即将力竭的時候呐喊"再來一拳"。隻要她能站在擂台上,就還有赢的希望,隻要她能比對手多揮出一拳,她就能獲得勝利,但是然後呢?勝者究竟能獲得怎樣的獎賞,勝利又究竟意味着什麼,這些事情,從沒有人告訴過她。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當她第一次站上擂台,第一次在母親的命令下拼盡全力揮起拳頭,她感受到了自由。這一拳會讓她想起李蕭然,那一拳會讓她想起溫蘭......那些平日裡隻能用沉默回擊的不滿,一次次在擂台上,讓她得到釋放,隻是,事到如今,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了。她考上特工學院了不是嗎?那已經是她身為人族——哪怕出生于混血家庭,所能達成的最高成就了。她已經證明了自己不是嗎?可為什麼,當她被擊倒,那種想要讓所有人看到她的意志,那種想站立在擂台上永不倒下的執念,還是會沖破理智、以一種難以抗拒的魔力控制她的身體?
懷疑是一種漩渦,對于靈千葉來說,這種情緒常會拖着她永無止境地深陷其中,但在那天,是謝雨熙的出現将她從漩渦中拽了出來。
"千葉!你剛剛帥爆了!"
像是一道突然從烏雲縫隙中降下的光,靈千葉擡起頭,看到了那張比自己還要狼狽的臉。
彼時,謝雨熙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她左手拿着一個冰袋,一側的臉頰泛紅腫起,眼睛卻是亮的。
"我不知道那些招數的名字,但是你剛剛那一拳,還有那一腿......"謝雨熙說着,揮起輕飄飄的拳頭胡亂比劃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厲害,你居然還戰勝了莊妍,她是紫金港青訓賽的格鬥選手诶!但你剛剛那場比賽簡直太精彩了!要是我早就放棄了,在那種情況下你居然還能打赢她,這叫什麼......對!絕地反擊!"
靈千葉沒想到,在那天的格鬥課上,最讓她開心的不是認出雪豹,也不是取得勝利,而是謝雨熙的碎碎念。
為了形容她招式的精彩,謝雨熙幾乎用盡了畢生所學,她不關心靈千葉的技巧是不是原創,也不在意她在擂台上的表現夠不夠優雅,從謝雨熙的神情裡,靈千葉隻感受到了崇拜,因為她戰勝了強大的對手,因為她在處于下風時也沒有屈服,甚至還可以反敗為勝,除此之外,她也能感覺到,謝雨熙是真心為她高興。
而她高興的理由也很簡單。
——"有你這麼厲害的室友,我再也不擔心在這兒受欺負了!"謝雨熙說,"不過,千葉,你也要抽空教教我怎麼防身,我不想再被打得這麼慘了。"
"沒問題。"靈千葉爽快地答應下來。
那一刻,她找到了格鬥之于自己,更簡單的意義。
哪怕不能進入錦标賽,她至少可以保護身邊的人,哪怕不能收獲母親的認可,她至少可以在謝雨熙面前擡起頭,成為她在格鬥方面的領路人。
然而,靈千葉很快發現,謝雨熙并不隻是個書呆子。
恰恰相反,對于從特工學院成功畢業這件事,她遠比自己更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