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玉溪岸邊草木青青,沿着河道一路向西,不遠處便是香火旺盛,依山而建的古刹。
霍家早年間興盛之時,乃是立過開國功勳的世家大族。霍貴妃尚在世時,也曾有過幾年寵愛,于是幾番求情便有了皇恩浩蕩,允她霍家得以在京郊修建一座宗祠。
霍貴妃因病故去後,五皇子又不善文辭,争儲無望,霍家自此也便一蹶不振。于是而後每逢寒食清明之際,小輩們便一定會前往宗祠敬奉上香,緬懷昔日家族榮光。
而這潺玉溪,便在他們出行祭祀的必經之路上。
隔着碧澄澄的溪水望去,五皇子即便身形稍矮,卻依然腰背挺得筆直。他着一身丹青色繡蟠龍紋錦袍策馬慢行,衣袍随着馬蹄颠簸起伏翻卷。
五皇子到底自幼習武,雖身形敦實魁梧,卻絕非臃腫之态,反而筋骨結實,坐在馬背上更顯得穩若磐石。單單是這份氣勢,一眼望去便有着令人敬畏的倨傲與貴氣。
窦言洵慢條斯理地将杯中最後一口茶水飲盡,眼皮微挑,方放下杯盞輕歎:
“果然今日天朗氣清,正是出遊的好日頭。便是連天家貴胄,都難得偶遇了。”
“潺玉溪本便是踏青勝地,偶遇皇家出行也是常事。隻不過瞧着今日霍家這祭祖的陣仗,倒像是比往年還要熱鬧許多。”
林栩慢飲一口茶,悠悠答道。她趁機向窦貞瞥去,果然見其面色蒼白,似是乍一見到五皇子出現便止不住的心生煩亂。
窦貞平素一概淡然冷靜,眼下舉止如此反常,恐怕聰明如窦言洵,很快便可發現端倪。
果不其然,窦言洵勾起唇角,拿起手帕将手擦淨,又随手扔到一旁,笑眼看向窦貞。
“說起來,三妹入宮進學,似乎和五殿下還有着同窗之誼。今日倒是得幸偶遇,可要去打聲招呼?”
窦貞這些日子過得煎熬,除卻林栩,家中卻無一人知道。
窦言洵懶散慣了,在家中隻和窦貞這個妹妹還算親近,他又時常聽白氏閑暇時總是炫耀窦貞如今貴為郡主伴讀,身邊皆是皇親貴胄,絕非普通的官家小姐可比拟的,便生了調侃之心。
原也不過是句再正常不過的玩笑話,可沒曾想窦貞聞言,眼底籠聚的陰霾卻加深幾分,她輕抿了抿唇,面色蒼白道:
“二哥還是莫要取笑貞兒了。五殿下龍章鳳姿,又适逢祭祖這樣的大事,咱們還是莫去叨擾得好。”
林栩在心底不禁歎了口氣。到底窦貞還未及笄,終究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丫頭。
果不其然,神情淡漠如窦言洵,片刻間那雙桃花眼便浮起幾分思量。
她當然明白,那是窦言洵忽然便起了疑心。
林栩拿起一方帕子将手仔細擦淨,又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向對岸。
隻見那群人聲勢浩蕩,又有侍衛護駕,轉瞬間溪邊閑散踏春的人便都知趣地避讓開來。
走在那行人前側的幾名女眷,各個衣香鬓影,自成一道豔麗風景。而最為矚目的,還是當屬為首那位婦人。
隻見她身着一襲淺褚色對襟石榴長裙,配着柔軟如雲的銀泥帔子,遙遙望去,姿容并算不得出衆,但舉手投足間,卻自是一副華貴不俗的儀态。那便是如今在霍家執掌管家大權的張氏。
張氏雖嫁給霍齊祯多年,卻未随夫姓,反倒憑借着霍齊祯性子懦弱,凡事懼内的性子精明持家。多年來霍家财務井然,府中大小事務皆由她過問決斷,便早已成了霍家名副其實的一家之主,更是無人膽敢輕視一二。
林栩原本與張氏并不相熟,前世隻能算是聽過名諱。是而那日請安時旁人提及張氏對她多有稱贊時,便心生詫異。
可再一細想,張家史上曾出過三個太子太傅,雖然本朝并不曾有位極人臣之輩,但到底家學淵源,恐怕對同樣是簪櫻出生的林栩便自然而然地抱有一份親近之意。
父親多年來積德行善,在官場上從不便幫于哪一流派,如此雖失了些助益,卻自又為林家添了許多來自于清流或中立派别的好感。
甚至,林栩在最初謀劃此事之時,還不禁想到,倘若她彼時尚未婚嫁,或許張氏為其侄子五皇子謀求的姻親,說不定便會落至自己身上。
于此,她不禁心生一陣惡寒。一半慶幸,一半便更加深了想要助窦貞一臂之力的心思。
遠處溪流潺潺,青山盡染,綿延林木籠在薄薄的煙霞中,格外飄渺。
而她今日的謀劃,便藏在那片林子的最深處。
曾經在芝瓊堂的時日,她雖與五皇子接觸不多,卻也依稀記得幾件事。
一是五皇子胸無謀略,并不得皇帝喜愛,所以便每日追随着三皇子,一心擁簇他入主東宮。
其二,則是五皇子從未有刻苦用功之時,每每臨考或是博士抽查前,他總是迷信蔔卦或所謂吉兇之兆的預言。若得下下簽,更是連筆都不會擡一下,甘願向博士交了白卷。
而林栩再與窦貞求證後,更是佐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窦貞亦說,自三皇子離開芝瓊堂後,整個學堂裡唯獨剩下五、九兩位皇子。五皇子更是行為跋扈,頗有不将其他學子放在眼裡的蠻橫。九皇子年幼怯懦,并不能與五皇子抗衡,是以長此以來,五皇子拉幫結派,以至于學堂中多數的皇親貴胄,如今皆以他馬首是瞻。
于此,足以見得五皇子平日在三皇子身邊的恭敬之态并非真心,反而他對權利則有着更為深層的在意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