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襲瑩白色中衣,裁剪并不修身,腰身處卻還是因為身形消減而顯得格外空蕩。濃密發絲順着肩背散落在床榻上,映着如月光澤。兩人離得很緊,甚至還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清香,然而即便是如此暧昧晦暗的氛圍,他二人卻都各懷心事。
有那麼一瞬,她心中不禁飄過一個些許可笑的念頭——古往今來那些所謂夫妻間的同床異夢,個中滋味便大抵如是了吧。
窦言洵眸中閃着她辨認不清的微光,漆黑寂安間隻聽見他緩聲道:
“若非不經由你暗中授意,這些隐秘之事如何能傳遍全府,弄得人盡皆知?”
那聲音格外冷漠,聽不出一絲情感。
林栩緊了緊喉嚨,“可若将此事公諸于衆,于我又有何好處......?”
聲音雖然柔弱卻潺靜無比,甚至能全然無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窦言洵又道:
“你故意派了身邊人去和别院裡的小丫頭打探消息,那個弄玉年紀尚小,毫無心計,自然将陳年舊事和盤托出,常嬷嬷心思深沉,又是府裡的老人,若是搬弄主子是非一事坐實,便能被你順理成章的除去。實謂一箭雙雕之計。”
他頓了頓,接着道:
“隻不過,既然你已存了心思打聽我的種種過往,那不知又可曾從弄玉那裡聽聞,從前伺候在我身邊,窦家别院裡有兩個相貌十分出衆的丫頭,她們如今緣何又忽然消失了呢?”
林栩睫毛輕顫,兩人互相看着彼此,空氣中竟然堆滿了難捱的寂默。
她片刻才輕輕啟唇,聲音浮上一絲艱難:
“......我從未有過這些心思,也不知夫君所說究竟是何意。”
她自然是不能懂的,在他頃刻間便可取她性命,殺機肆虐的瞬間,她又如何能作出懂得的姿态?
隻是即便心中已有了推測,再聽面前人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起那兩個故去的丫鬟時,她仍然不免心驚。
姣蕊與姣含,從前别院裡最得臉的兩個大丫頭,無比風光卻接連斃命,死得未免太過蹊跷。起初她聽聞此事時,便猜測背後必然有着非比尋常的因由,更在與趙岐求證之後,加深了自己的揣測。
頗有姿色的丫鬟懷有身孕便忽然墜井而亡,而後不過半日,與其交好的另一個便傷心投湖而去。
明面上看,不過是一件府裡不成器的庶子挑逗下人敗露後的殺人滅口的龌龊事,但細細思量一番,白氏在别院籌謀多年布下的眼線如此便輕描淡寫地被除去,甚至礙于新婦進門的時機而再不能徹查究及。
兩相交鋒,表面尚且如此不堪,隻怕清流之下不為人知的暗湧,隻會更為驚心可怖。
趙岐亦曾說,比起窦家長子的貴氣矜重,這位二公子則如邊塞混雜着泥土和沙礫一般破石而出的沙棘一般,從小便有數不盡的苦頭吃。
年少便失去親娘的少年,又被冠以克父克财的命格趕至别院,甚至被驅趕至邊塞寸草不生的極寒之地,這些年,窦言洵一直是他們府内下人們都十分為難的存在,身份尴尬,伺候起來又總得顧及白氏那邊,長此以往,别院也漸漸成了無人問津之地。
本以為這個幾乎被衆人遺忘的存在會在塞北自生自滅,卻沒想到,多年後一封家書風塵仆仆而來,窦懷生就此動了心思,連夜便遣了府内近百名護衛特意北上将其接回。
當時趙岐亦在其中。不過他們的隊伍才從出發沐京沒多遠,便見遙遙一位少年,身形消瘦,急馳縱馬飛奔而來,一路沙塵飛揚,少年衣衫破舊,唯獨那雙眼睛閃着倔強的光,讓人隻是匆匆一瞥便難以忘懷。
那時的窦言洵明明不過十七八歲,卻整個人瘦得幾乎脫相,身材倒是高大,然而不知急馳一路受了多少委屈,渾身上下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一塊好皮,哪裡還有半點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的影子。
幾乎與路邊的乞兒無異。
也是這一歸,徹底為他在以後的窦家留下一小塊立足之地。府内人都知道二公子自小将養在塞外吃了不少苦頭,故而即便是個庶子,在府内又不受重視,卻也多了幾分對其單槍匹馬騎行數千裡飛奔回家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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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言,窦言洵沉寂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卻多了些先前沒有的平靜。
“既然你不肯承認——”
林栩驟然便感受到身側一陣尖銳的痛感抵了過來,伴随着寒光驟現,她心神一緊,當即便冒出滿身冷汗來。
窦言洵手中正握着着一把刀,抵在她的腰側。
難怪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平靜,那分明一種放棄再與她虛與委蛇的周旋,勸她好自為之的冷淡——
她聽得出來。
更要緊的是,此刻他手中握緊的那把刀,即便月色朦胧看不真切,但其長度尺寸,都像極了那把她一直藏在中衣裡側,以防萬一的防身利器。不知何時,竟被他不動聲色便奪去了。
窦言洵勾唇而笑,“我的夫人一副清淡柔軟,沒想到性子卻是個不服軟的。”
他懶洋洋的挪了幾分身子,接着道:“不錯,倒也正合我的胃口。”
林栩腦海中閃過萬千思緒,卻沒有一個可以在此刻确保她性命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