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驟然有孕,席間自然便又穿插着一些關懷和對窦言舟的叮囑,原本為祈福所設的宴席全然成了白氏對大房一衆仆役們的再三叮咛。
窦言舟春風得意,才得了朗哥兒不久便又迎來佳訊,不免又喝了幾杯,林栩端坐在窦言舟對側,兩人靜默地夾着小菜并幾口粥,方才窦歡幾句不經意的童真問題,愈發讓衆人的目光都悄悄聚集在他們這桌上,林栩坐的久了,竟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然而沒過一會兒。她卻也覺察出來,比起自己的如芒在背,窦言洵一直保持着靜默,倒像是對于此事毫不介意。他依舊慢條斯理地飲着茶,再撿幾筷子炸的金黃酥脆的酢魚塊兒吃,先前輸了錢的不虞面色此刻早已漸漸和緩過來,更不像是會生出因為大房此刻得意而吃了癟的心事。
該冷漠時冷漠,該散漫時散漫,該淡定時......又好像有些過于淡定了。
林栩心中腹诽這人幾句,隻得繼續承受着衆人暗中打量的目光,似乎大家都在揣測他二人是否真的感情如此不和。好不容易捱到宴席散去,衆人才都一一離席,她也終于能夠松一口氣。
院中夜色寒涼,不知何時落下薄薄一層銀霜,冰淩淩覆在路面上,兼之更深人靜,路也愈發難走些。
馮黛珠如今是府内百餘雙眼睛仔細着的人,早已被一件格外厚實的狐皮鬥篷裹得嚴嚴實實,身邊又圍了四五個丫鬟婆子簇擁着,每一步踩下去都格外小心。
林栩走在窦言洵身側,月色仿佛也鍍了幾分寒氣,照在她挺立的鼻尖上,映襯着側臉格外明亮。算算年紀,馮黛珠如今不過也就十八九歲,竟即将成為育有雙子的母親。林栩想起那日馮黛珠來别院看望自己,還生龍活虎的踢了半天雞毛毽,此刻也不免有些後怕。
正出神間,她未曾留意腳下的路,右腳落在一片薄冰之上,整個身子都歪了出去,竹苓在身後響起一聲低呼,就在她艱難站定之際,忽然感受到袖口處被人動了動,還未反應過來,下一瞬便有一隻手掌鑽進她寬大的袖筒之間。
窦言洵握緊了她的手,也穩住了她剛才險些摔倒的身子。
他披了件薄薄的銀狐白毛披風,内裡的直綴料子也薄,果不其然手心也是冷的。林栩溫熱的手掌被他握緊,便有冷意橫沖直撞,她側過頭看他。
窦言洵面色如常,輕聲道:“暖暖。”
明明他是看她不小心快要跌倒才來拉她,如今倒是輕描淡寫地說成了借她的袖子暖暖手。
林栩也不戳破,隻輕輕應了一聲,索性便拉過他的手,伸出雙手将他的手一同攏在手心裡,向前又行幾步,掌心裡被握得很緊的那隻手便也融融冒着暖意。
窦貞慢步走至小花園岔口,身邊一個身材高挑的丫頭在一旁掌燈,再向前去便是她所居的院落。窦貞停下腳步,本想着回頭跟林栩他們打個招呼作别,卻正好瞧見二人手拉着手低聲軟語的這一幕。她抿唇輕輕一笑,便轉頭向梧桐深處走了去。
.
回雅居殿内早已生好了炭火,燒得正旺的烏金石時不時冒着火紅的金灰,竹苓一見她們進門,便上前倒了兩杯熱茶。一回來便覺得渾身驟暖起來。
窦言洵哈出一口冷氣,臉頰因方才趕夜路而凍的有些紅,迎着殿内燭火望過去,倒是好一張唇紅齒白的俊俏臉龐。他随手将外套。卸下,正欲落座,卻見林栩自打回來後還立在門口處,正低頭試圖将鬥篷兜帽處系好的結解開。
那雙手纖長白皙,翻飛在頸間的結之上,卻忙碌半天束手無策,秦嬷嬷一瞧,正欲上前幫忙,卻見已經有人快她一步,走到林栩身邊去。
窦言洵身材高挑,個子更是要足足高出林栩一頭,才一走過來,她面前的光便被眼前之人遮擋得昏暗下來。
而面前之人則俯身下來,長指輕巧地解開林栩頸間那一對系得過緊的鬥篷結。林栩擡起眼皮瞧去,卻見那張如今格外妖冶俊美的臉龐離自己近的很,眉眼間卻一片淡然。
他一貫看起來漫不經心,做起這些細微末節之事,卻很是自然。
窦言洵亦擡起眼來,目光溫和如月:“外頭寒涼,進屋暖暖罷。”
林栩唇畔微動,欲言又止,卻終是未發一聲。她低垂着眼睫,轉身進了屋,暖意撲面而來,摻着爐火的炭香,整顆心都快要被融化殆盡。
窦言洵随她而入,将身上薄薄的披風一脫,随手放在椅背上。炭火旁的他臉頰因夜間寒風而微微泛紅,映着燭光,愈顯清隽俊雅。
秦嬷嬷立在一旁,見二人今日難得氣氛融融,顯着分外和諧,便會心一笑,默默退下不再打擾。
林栩拿起桌幾之上的熱茶,指尖覆在杯壁之上,茶水的熱氣袅袅升騰,卻未曾立時入口。她靜靜端坐,一雙杏眸微垂,眉間些許困惑和思慮未解。
尋常夜間,窦言洵便在書房歇下,如今倒是陪她一同坐了半晌,身子卻紋絲不動,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又轉念一想,今日席間,窦言洵對她很是體貼,似乎與平日裡冷然自持的模樣稍有不同,兼之方才暗夜中的攙扶及解外套這些小事,雖此人依舊話語不多,但言行見卻隐隐多了些溫情。
這是要留在這裡過夜的意思麼?
待到青茉又一次端着溫水來伺候洗漱之時,窦言洵依舊懶懶歇在一旁軟塌之上,随手翻看着案幾之上擺放的幾本字帖。
青茉試探問道,“二爺,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
若是不在殿中歇,便會有常嬷嬷帶着小丫頭去書房伺候他梳洗,窦言洵随意打了個哈欠,神情依舊懶懶,頭也不擡,“今夜我就歇在此處。”
青茉聞言,慌忙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