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黛珠随手拂了拂身側的裙擺,笑道:“咱們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你我同為窦家婦,自當互相關照。”她的聲音柔中帶俏,整個人舉手投足間又落落大方,更有着尋常女子不多見的豪情與爽朗,令林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隻見馮黛珠一身靛青海棠紋狀花軟緞,肩上披着一件綴滿數顆珍珠的肩披,随着她言笑間珠粒亦随着身子輕輕晃動,愈發襯得面容鮮妍明媚。
白氏笑着點頭道:“黛珠這孩子,一貫是個熱心腸的,你們兩人正好做個伴兒。”她轉而看向窦懷生,神情中透着幾分感慨,“這幾年家裡人丁漸漸興旺,朗哥兒也日漸長大,家中的熱鬧倒是越來越多了。”
窦懷生微微颔首,目光溫和地掃過衆人,沉吟道:“是啊,家中人多了,也該多些熱鬧。你們這些孩子們好好相處,将來咱們窦家才會更加興旺。”
馮黛珠聞言笑道:“父親您說得極是,家和萬事興,府中一向和和睦睦,想必日後家中隻會越來越旺。”
正說着,丫頭端來新茶呈了上來,小心地為衆人一一将茶杯添滿。
馮黛珠輕抿一口,随即又笑道: “這茶倒是極好,品着像是新下來的泰安茶。我便知道父母親這裡多的是好寶貝兒,我們這些做媳婦兒的也都有福,跟着您二老沾光了,合該往後請安更加殷勤些的。”
白氏被她幾句玩笑逗得開懷,假意責備道:“你這丫頭總愛這麼說笑,哪日你若真的文靜起來,我才要覺得不對勁呢。”
朗哥兒不過四五個月大,正是懵懂好奇的年紀,眼見衆人笑聲不絕,也咿咿呀呀撲騰起來。他初次見林栩,不免覺得稀奇,小手一個勁兒地向林栩伸去,白氏見狀便讓林栩也抱了一會兒朗哥兒。幾人沒坐一會,窦懷生還要處理政務,便都而先行告辭散去。
出了正廳,秋日晴光灑落庭院,難得是個極好的日頭,碧空如洗,柔和陽光透過廊下的雕花窗棂斜灑進來,灑下一片碎金光影。
前院路兩側栽種着不少高大的桂花樹,空氣中彌漫着馥郁香氣。林栩低頭走過石闆小徑,細碎的石子嵌在青石間,萬間四寂間唯餘她與竹苓的輕微腳步聲,倒顯得格外甯靜。
繞過後花園,眼前便是一塊匾額,上面悠然寫着“回雅居”的字樣。名字與她未出閣時在林府所居的“落雅居”倒有幾分相似,相較而言,隻是這座别院更多了幾分寂靜和沉穩。
院牆内,一片稀疏竹林随風輕晃,婆娑倒映在灰牆之上。院内幾張石桌石凳依着嶙峋假山而設,角落點着幾株嬌小的紫薇花,雖然已是秋末,但仍有幾朵倔強地開着,點綴在枯葉之間格外亮眼。
入目皆是新婚的隆重裝飾,處處可見大紅喜字兒,深紅色帳幔随風輕曳,伴着殿内焚着的清冽合香撲鼻四散。角落處高大的紅木雕花屏風上刻着精緻的山水圖,幾隻古色古香的青花瓷瓶靜靜地擺放在廳角,燭台上尚殘留着幾滴紅燭的蠟淚,似乎還留有昨夜成婚時的餘溫。
牆壁挂有幾幅墨寶及水墨畫,字迹蒼勁有力,看得出筆力不俗,畫卷則筆鋒細膩而墨色淋漓,不過寥寥幾筆卻有着寫意山水的壯闊景色。
她站在廳内,目光慢慢掠過這些物件,每一處都帶着格外陌生的氣息,心中不免卻泛起一絲微妙的情緒。
整座别院雖然看似雅緻清幽,卻獨獨少了一絲煙火氣,未免顯得過于冷清。似乎從前住在這裡的主人,性子也如此寡淡黯默......全然不似其外表的恣肆惬歡。
曾經她滿心籌謀如何接近窦言洵,如今終于嫁了進來,仍然覺得四周朦胧一片,讓她無法看得清楚,總歸得慢慢學着适應。林栩緩緩坐至那張拔步床之上,指尖撫過柔軟光滑的褥面,上繡鴛鴦戲水五彩絲線的吉祥花樣。
昨夜便是這裡,自己與窦言洵合衣躺在這張床上,雖沒夫妻之實,可從此以後,旁人隻會喚她一聲窦夫人,她與他之間,再也不是毫無關系的過客。從籌備至出嫁,暮去朝來不過月餘,一切都快得好像做夢一般。
這些日子,林府亦接連有事發生。
自齊霜兒産下一子以後,便因生産時大出血傷了身子,從此整個人都虛弱如枯草般,再也沒了精神,唯獨吊着一口氣。她姐姐齊柔兒自然傷心欲絕,但奈何在齊府隻是客人,哭鬧了幾回不成後隻得每日含淚在床前照顧妹妹。
齊氏平日裡壞事做盡,心機深毒,如今又壞了身子,再無力照看孩子。幾經思量之後,林甫便在高宥儀的勸說下,将那孩子歸至府内溫柔體貼的瀾月名下。
而待她出嫁前日,瀾月已經照料榮哥兒将近大半旬,升為府裡的姨娘了。
林栩為了打點好這一切,便也顧不得自己的婚事,難免有錯漏發生。還是高宥儀放心不下,忙前忙後地為她準備嫁妝、迎親等一衆瑣事。出嫁臨行前,府内衆人皆滿心不舍地相擁而泣,萬般不舍,許多自小看着她長大的家仆亦心懷感慨,落了幾滴眼淚。
可她别無選擇,隻能狠下心來,一步步走進那座大紅轎辇。此去一别,她便不再是林小姐,而是窦二少的夫人了。
因這場婚事經由中宮首肯,林甫與高宥儀又百般擔心她受了委屈,嫁妝更是給足了排面,足足安排了六十箱。她本想一切從簡,幾經折騰之後拗不過一心惦念她的雙親,也隻得同意了下來。
而與她一同來窦府的,除了作為陪嫁的竹苓、自小陪着她長大的秦嬷嬷,以及從前在落雅居伺候的兩個丫頭青茉與絨薇,便是梁徵元走時囑咐留下保護她的兩名護衛,周齊與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