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栀芫,她曾想要一同帶來窦府,卻出乎意料的遭到了拒絕。
她還記得那日她悄悄出府,以薄紗覆面與栀芫在街邊茶樓會面。
彼時栀芫已在花房任職數月之久,因能力出衆而頗得趙管事賞識,成為花房内數一數二的領事丫頭,底下人皆稱一句栀姐姐。隻是掌管整座府内花草梳理一事未免疲累,而借栀芫之手她已經探得不少密信,眼下婚約既定,待到她嫁出府去,獨留栀芫在此未免辛勞,故而終究還是心生不忍,生了帶栀芫一同離去的心思。
沒曾想栀芫靜靜聽完她的意圖,竟當即彎身跪在地上,礙于街巷人多眼雜,她慌忙将栀芫瘦弱身軀一把攙扶起來。卻見栀芫面色平靜低聲道:
“小姐毋需擔心奴婢,您對栀芫向來關照有加,又滿心照拂,為小姐做這些事從來都是奴婢應當且心甘情願的,何來疲累一說?再言之,您從前總憂心府内有人暗中作梗,是以才假借與奴婢生了嫌隙演戲而得以暗中窺察。眼下一切尚未水落石出,若此時奴婢便跟您一同前去,咱們先前的種種隐忍便都是前功盡棄了。”
林栩看着面前那張份外倔強的面龐,一時緘默未言。
似是怕她仍有顧慮,栀芫又道:“況且竹苓如今在小姐身邊照料,從前晴蕪姐姐尚在時,竹苓與我皆受過晴蕪的許多恩惠,我了解她的性子,不僅為人仗義忠厚,做事更是仔細,想必有她在您身邊,定會将您照料周全。”
林栩點了點頭,“竹苓做事仔細,又一派衷心,自是熨貼不過的。隻是,你若肯随我去窦府,在我身邊做大丫頭到底體面些,花房雜事委實瑣碎......”
她目光停在栀芫雙手上磨出一層厚重的繭子上,隐隐流露出些不忍,從前跟着她的時候處處養尊處優,栀芫又哪裡受過這樣的苦?
栀芫了然道:“小姐勿要擔心。栀芫從前便在廚房做些雜活,如今到了花房,隻覺得清閑很多,這些活計比起劈柴火掃灰來委實算不得什麼,您便莫要再擔心了。”
栀芫再三堅持,她見勸說不得,隻能作罷,隻在臨行前又塞給栀芫好些銀兩,足夠她應付周轉接下來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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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數日,窦府也漸漸回歸至迎親前的平靜,前些日子紅豔豔的帳幔盡數撤了下來,唯獨院落中還留着些許,已然在風吹日曬間失了顔色,一連幾日霧霭重重,天色如上了年歲的舊衣衫,倚着愁雲泛着灰蒙蒙的光。
林栩坐在小軒窗前,手中執着書卷,指尖停留在一句“繁紅一夜經風雨”之上,心緒卻如亂麻始終纏繞不去。
栀芫的話仍萦繞耳邊,正如她所言,林府内外的種種疑雲未解,她步步為營,深恐稍有不慎便陷入無底深淵。可即便如此,她嫁入窦府後的境況,卻比她預料的還要撲朔迷離。
孫碧滢的杳無蹤迹、青娘與窦言洵的過往糾葛,這一切似乎都藏着深不可測的玄機。而那日韶景園血染的窦言洵,更是令她心頭萦繞不去的疑問。每一件事如同細線,織成一張錯綜複雜的網,将她牢牢纏住。
尤其那日出嫁時以箭射來的紙箋,上面的字句不見首尾,卻暗藏警示。那隻箭是周惟衎授意的麼?若是,周惟衎為何又這般含混不清,及笄那日的“并非良人”與此又有何關聯?
她費盡心思想理清這些線索,卻始終未能些頭緒,樁樁件件,早已如同塊塊巨石般壓在她的心口之上。以至于時常夜半夢醒時分,她便掙紮着坐身而起,心中滿是迷惘與驚疑,而冷汗縱生。
夜半夢醒時分,她身邊從來都空無一人。
林栩擡了擡眼眸,冷秋殘日透過雕花窗棂灑進屋内,留下稀薄光影,堪堪照亮幾案上擺放的一套青瓷茶盞,杯盞中澄碧的茶水早已冷卻。
自她嫁給窦言洵以來,除了新婚當夜那短暫的隻言片語,她與他幾乎沒有真正相處過。
接連幾日,他都起得及早,隻說如今衙門瑣事極忙未得閑暇,而夜晚又總是踏月而歸,每每等她梳洗完畢睡下,才能聽到他回來的動靜,為了不将她吵醒,窦言洵索性便直接宿在書房内。
直至有一次,她終于忍住困意,而硬生生等到他夜歸而來,本想借此與其相言幾句,沒曾想窦言洵卻喝得爛醉。月白色直綴上有大片被酒打濕的痕迹,光滑華貴的緞子上滿是褶皺,他踉跄着走進殿内,随手将腰間腰帶抽去,任由小丫頭為其将靴子脫下。未等林栩吩咐竹苓煮醒酒湯來,他便已不省人事地昏了過去,獨留給她一片狼藉。
接連幾日如此,林栩便敏銳察覺到,在别院伺候的一些婆子丫頭們看她的眼神變了。
常嬷嬷每日清晨帶着丫頭們來換洗床單,原本還笑意盈盈,瞥見幹淨如新的床單後,面上雖仍維持着笑意,卻不自覺地多了一抹異樣的神情,那笑容中仿佛多了幾分輕蔑與冷嘲。算算時日,成婚月餘,她這位新進門的二少奶奶仍是處子之身,縱然她不覺有恙,這些夫妻不合的流言蜚語卻漸漸漫天而飛了。
丫頭青茉不知何時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心地為她添了熱茶及幾小碟糕點果子。換過的新茶氤氲冒着熱氣,頓覺暖意盈盈,林栩抿唇一笑,正欲将手中書卷放下,半開的軒窗透進來幾絲裹着寒氣的風,與之同時,還伴随些幾不可聞地竊竊私語聲。
那是一衆窦家的丫頭婆子聚在廊下整理新曬幹的衣物,細碎的聲響便順着半開的窗隙傳來。
“哎,你聽說了嗎?咱們二爺幾日都沒在二奶奶這房中過夜了。”
“可不是嘛,我今早去收拾床單的時候......還是幹幹淨淨的,說是爺一直獨自宿在書房呢。”
“新婚不過數日,怎麼就成了這般光景?平日裡瞧着這位氣度倒是不凡,可我聽說,何止如今,便是新婚之夜都不曾......”
另一個年長些的婆子聲線沙啞,言語間滿是不屑:“怕是咱們這位新少奶奶還不知如何讨二爺的歡心吧。這窦家可不比她娘家,她那份千金小姐的氣派,未必能在這裡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