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将那木瓶塞拔去,再伸開手心,可抖動半晌隻有一粒紅色藥丸掉落出來。
他低聲咒罵一句,再度抖動幾次,可無論他如何拼命晃動,那白玉瓶都再無任何東西掉出來。
那是他平日裡随身攜帶已備萬一的解藥。
如今卻隻剩一顆了。
窦言洵眸色暗淡幾分,不過思慮片刻,便将那枚藥丸塞到她的唇邊。
“這是由雪蓮和羌活制成的藥丸,能解百毒,可以起死回生,吞下去!”
情急時刻他一直在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話,好像生怕她會拒絕。
林栩微弱開口,聲音已虛無到如天際浮雲般飄渺易散。
“這唯一的解藥......給了我,你怎麼辦?”
窦言洵看着懷中已然奄奄一息的嬌弱女子,明明已經快要失去呼吸了,卻還在擔心他的安危。
他雙眼已經沉的有些睜不開了,此刻卻也顧不得許多,隻想将她的嘴唇扒開,将那粒唯一的解藥塞進去。
誰知懷中之人卻用盡僅存的所有力氣,将雙唇緊抿,任憑他如何使力都無法掰開。
林栩再度咳嗽幾聲,便有烏紫色的血順着嘴角湧出來。那雙每每看向他都格外靈動的雙眼如今已經盡失神采,格外渙散的望着他,輕聲道:
“若公子為救我而死......林栩怕是連做鬼都不得安甯......”
窦言洵看着那張滿是決然的面孔,不知為何,他的心明明因為中毒,已經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卻還是能感受到胸膛深處有極深的震動,正順着五髒六腑緩慢傳來,直至蔓延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
他的手指不住的輕顫,他控制不住。
林栩反而緩緩勾起唇角,将那粒紅色藥丸推到他的唇邊。
“......可若為救公子而死,栩兒此生......便無憾了......”
那張嬌小臉龐如今已經血色盡失。上一回見她好像還是在暗巷中,自己緊緊箍住那雪白脖頸許久而逼迫她,威脅她。
即便這樣,她都全然沒有怪他,反而那雙眼睛燦若星辰地看着他,面頰绯紅地說:“總要有個名分的好。”
他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的,隻記得那時他聞言亦如今日這般心思顫動,久久無法回至平靜。
仿佛已經過了許久,又仿佛那一切不過發生在昨日。原本他二人毫無交集,如今卻要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自己身邊。
不行,她還不能死。
——他才不準她平白就這麼死了。
窦言洵瞬時回過神來,随着半露的胸膛猛烈起伏,他亦忍不住咳嗽數聲,黑色的血不斷從嘴巴裡湧了出來,他匆匆以衣袖将唇邊血絲抹掉,雙眸中狠戾畢現,搖晃着即将失去意識的林栩:
“什麼死不死的,真是晦氣!我決不允許你我二人今日命絕于此!”
言畢,他便伸手拔下林栩插在頭上的一支紅玉芙蓉鳳尾金簪,不過以那尖銳的簪尾輕輕一劃,他手中那粒藥丸便被攔腰砍成兩截。
窦言洵以掌力逼迫她張開嘴巴,将半粒藥丸塞了進去,再以一旁的茶水灌入她的口中,親眼見她咽了下去,這才将那剩餘的半粒藥丸扔進自己的口中。
忙完這一切,他亦沒有了力氣。
終于緩緩閉上雙眼,躺倒在她的身側,任由五髒六腑感受毒性一點點蔓延。
他喘着粗氣,緩緩開口,無比虛弱的話音在廂房内回蕩:
“反正天命如此,若今日那些護衛親兵刀上抹的毒性過強,便是這雪蓮都救不了你我,我們皆會喪命;倘若那些人所用不過區區常見之毒,那......”
林栩側頭向身邊人看去。
兩人所躺之地早已被鮮血浸濕,原本便鮮紅的地毯顔色愈發豔,明明身處如此血腥之地,如此命懸一線,那人的唇角竟然還在微微上揚。
感受到她的注視,窦言洵緩緩開口,繼續未說完的話語。
“——那麼你會嫁給我。等進了窦府,你再好好答謝我,今日救命之恩也不遲。”
待眼眶之内所有情景回歸混沌之際,她用盡一切力氣,将目光轉移到一旁的地毯上那支金簪。
蜷曲繁複的鳳尾之中,藏有一小包她提前備好的解藥。
那是在她熬制烏頭劇毒之際,栀芫放心不下,硬要她将專門用來解烏頭之毒的甘草與半夏磨成粉而制成的解藥。隻需輕輕敷于傷口之上,便可纾解劇毒,以備不時之需。
她沒料到自己今日會中毒。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窦言洵。
不過眼下,卻也派不上用場了。
在意識渙散之前,她輕輕握緊了躺在身側的窦言洵的手。
.
待她再睜開雙眼之時,身邊卻已然變了一副場景。
四周燈火通明,伴有袅袅清香随着燭火搖曳而令人心神俱醉。無數朱紅色的幔帳層疊,在她頭頂上方高懸,随着微風而柔柔的飄墜下來,顯得愈發如墜雲霧一般。
那股香氣亦非尋常,不過甫一入鼻,便好似煩惱盡失,周身再無任何憂慮。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雙眼已然沉得很,渾身依舊毫無力氣,用盡全力卻隻得輕動雙唇。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得不遠處有細微的響動聲傳來。
那是一連串細碎的腳步聲,像是身形輕盈的女子。
果然,不過須臾,便見眼簾中驟然闖入一個模樣十分嬌豔的赤色衣衫的女子。
隻見她膚色雪白,烏黑秀亮的發絲高高盤起,束成靈動的芭蕉髻,雙耳佩戴着一對成色上佳的白玉镂空雕鳳墜配,随着身姿移動而晃動不已。
美得像是一捧幽然綻放的赤色海棠,頗有種令人過目不忘的妍麗。
見她醒了,女子“噗嗤”一聲掩嘴淺笑道:
“倒是終于醒了,不然我還以為我這寶藥失效了呢。”
不過一張口,便讓林栩頭痛欲裂。
因為這聲音,她竟然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