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直覺,她隻覺得這門親事卻像是林栩自己求來的,故而隻是端起茶盞看向林栩而未曾言語。
林栩将四處散落的裙裾稍微整理一番,這才擡起頭堅定道:“回父親母親,今日本是女兒入宮進學之日,一切如常,卻沒想到依着坤柔郡主的福,女兒作為同窗亦被邀去喝茶,而皇後娘娘今日心情大好,便樂得成全女兒心意了。”
見女兒神情堅定,林甫隻覺惋惜痛楚,然而還是略加思索便沉吟道:
“雖然你可能不厭其煩,但爹爹還是得再多問一句,你可是鐵了心要嫁給那個窦言洵?”
林栩輕輕點頭。
她面向衆人,卻見高宥儀眼中幾分不舍幾分惋惜,隻低頭撥弄着茶蓋;瀾月坐于旁側,容顔嬌美而緊抿雙唇,面色如常平靜;而齊氏坐于最左側,卻是眼底有藏不住的爽快及得意漫延而出,以帕輕點鼻翼兩側的浮粉,這才嬌笑曼聲道:
“好一出郎情妾意,至死不渝,這份深情便是妾身瞧在眼裡亦是無比動人的。”
她回頭看一眼林甫,聲音嬌軟恍若浸了蜜一般,“既然這門婚事是栩兒自己也歡喜,那便是難得的大喜之事,咱們林府好歹世代簪櫻,明兒便趕緊找人算個良辰吉日,好好操辦一番,以示皇後娘娘給咱們林家親自賜婚的無上殊榮。”
高宥儀将手中茶蓋重重一放,眼風淩厲掃一眼嬌笑連連的齊氏,冷聲道:
“既然齊姨娘也知道林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那自該拿出這簪櫻世家的氣度來。栩兒是老爺膝下自小疼愛的獨女,寵愛在林家更是頭一份的,即便如今要出嫁,也該細細籌謀一番,一切緊最好的安置,哪裡便急得了?”
說罷,她看一眼面色深沉的林甫,這才緩了幾分神色:
“再者說,老爺與那窦家家長懷生同在朝堂任職,又是從前舊識,總該兩相碰面将此事說定才是。”
林甫聞言緩緩點頭,将面前茶水飲畢,這才看一眼齊氏道:“你如今月份已大,便該少操心些家事,府内一切有宥儀操持自是穩妥而不會出錯的。”
林甫不顧齊氏面色泛上幾絲郁怒,接着道:“眼下既已入秋天氣漸涼,你院中那些冰塊堆疊如山,未免驚擾胎氣,回頭便讓管家一并撤了去。”
齊氏在林甫面前一向乖覺,縱然内心惱恨,卻也隻得低頭應是,再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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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幾日,林栩朝思暮想的另一件事亦有了回音。
這日芝瓊堂博士休沐,她便難得不用進宮。晨起後,照例用過早膳便練字喂鹦鹉,兩名小丫頭将花房送來的新鮮花卉依次端進暖閣來。
已至深秋,正值金桂飄香時節。淡綠剪紙貼花梅雙耳瓷瓶之上滿株金銀桂花遍灑滿枝,恍若層疊碎金碎銀般花團錦簇,香氣凜然幽馥。并有一盆開得正好的三醉芙蓉,風姿旖麗而瓣瓣色彩不同,其上數顆晶瑩露珠靜倚,盡顯姝色。
竹苓嬌言謝過,便帶幾個小丫頭出偏殿領賞銀去,待人聲盡散,林栩才起身走至那株木芙蓉前。
隻見層疊嬌豔中未顯異色,但靜觀花簇旁的沃土中,卻有一小撮土有着嶄新深色,像是才翻動過。
她取過放在一旁的金剪子,不過翻弄幾下,果然見那捧黑土之下有一揉成團的紙條。
細細展開,卻見其上安然寫着一個“歧”字。
前世曾在衆人面前為自己出言相救的那名校武場護衛,因她而受了責罰最後不知所蹤。曾經她屢次想趁趙岐被責罰前将其招撫,卻被其對舊主窦家一派衷心而阻退不前。
自栀芫調去花房後,行動便自由許多,如今竟然有音信驟然傳來,想必定是她在出府的時間裡發現了重要線索。
林栩不動聲色地将那株木芙蓉之下的土壤複原鏟平,又拿起幹淨帕子将手擦淨。
雙眼遠眺,其間漸漸浮現幾抹清明之色。
窗外已是一派蕭條寂靜的金秋景色,從早春清朗至秋日靜和,疏桐吹綠,漸露蕭索。
不知不覺間她已踽踽獨行至此,而眼前的未來之路,也終于在朦胧漫霧中得見幾分熹微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