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裡的燃燒是溫吞的，像是火星爬過導火索點燃巨型煙花前漫長難熬的過程，抽動着的呼吸和濕潤的液體減緩了燒灼的刺痛感，但速度的火焰并未消失，它們在暗中蟄伏，不屈不撓向前匍匐前進，直到滑行至喉管盡頭。

這就是它們苦心孤詣策劃等待的時機，如同一朵絢爛到極緻卻無人欣賞的煙花，在肺部炸開，将裡面的血管以及外面相連的器官焚燒殆盡。

火焰就是這樣順着肺部一直燒遍身體的每個角落，等你奔跑到最後，整具身體都被浸泡在溫暖而潮濕的不知名氣泡裡，眼前早已經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随着劇烈的喘息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總讓人懷疑是否是視覺出了什麼問題。

奔跑是多麼令人解脫又感到自由。

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意服從凱厄斯的安排，安靜呆在原地。有一點他是沒有說錯，如果那樣做我将很安全，但一種很頑劣的恐慌心态在作祟，似乎隻要我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就會被控制到失去自己。

我讨厭被控制，更讨厭失去自己，倒黴的是大多數時候我還不得不那樣做。但現在不是這樣，時刻提醒着自己，這是一項任務，我沒有理由不去完成它，凱厄斯也不能因為我為了更好完成大家共同的任務，而擅自違抗他絲毫沒有合理性可言的命令而懲罰我。

在快速前進的道路上抽出右手插進口袋，裡面空空蕩蕩，隻剩下銀制金屬的硬度和溫度警醒着身體内每一根還活着的神經。

手掌快速握住它又松開，我必須要确保重要工具一直都在，再次提醒自己，這是唯一的機會，不能關鍵時刻掉鍊子。

周圍陌生的氣息越來越濃郁，那個吸血鬼很可能受了傷，而且是無法快速愈合的那種。說不定是斷了胳膊或者大腿，沃爾圖裡的衛士是不會對罪犯手軟的。

視覺已經能捕捉到記憶裡陌生氣味主人的樣子，那是個男性吸血鬼，和菲利克斯差不多高，留着寸頭，背對着我的脖頸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脖子上裸露出的皮膚一路穿進衣領裡，不知道在身體上延伸到哪裡。

正如阿羅所說的那樣，史蒂芬和弗拉德米爾偏好以蠻力為依據挑選吸血鬼，很高興他們這個老習慣并沒有更改。我眼前這個男人是個毫無疑問的大塊頭，手臂肌肉在被撕扯的破破爛爛的T恤衫下，随着他奔跑的動作鼓動着，像座隆起的小山。

絕對是個力量型選手，而且是可以确定的力大無比。在心裡快速下了個判斷，腳步放輕收緊朝他所在的位置靠過去，那個吸血鬼并沒有停止奔跑，但速度沒有之前那麼快，他大概以為四下無人，因此放松了警惕。

蹲在高懸于他頭頂的樹枝上，我轉了轉手腕。雖然沒有參加過所謂吸血鬼的戰争，不懂太多專業化的格鬥招數和方法，但不代表我沒打過群架。

群架在拖車中學很常見，你知道的，大堆疏于管教且荷爾蒙明顯過剩青少年聚集在一起，總不會有太好的後果。

想想看吧，當你走在一所隻要不注意長發上就會被粘上口香糖，課桌桌肚裡塞滿帶有下流圖像的盜版漫畫，無數男女的姓名歪歪扭扭糾纏在桌面上交歡，比老師上課聲音更大的是後排寫着黑話四處飄的紙飛機的學校裡時，想要獲得一個勉強能聽得見課的前排位置，那不靠最原始的武力還能靠什麼呢？

大塊頭的身形意味着他将很不靈活，乘其不備跳上他的肩膀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嗎？

如果放在以前，一口咬掉他的耳朵或許是個更不錯的選選項。那是個脆弱至極卻又極容易被忽略的身體部位，可惜現在這樣做隻會崩壞我的牙。但是耳朵離脖子也差不了多少距離，不會有人蠢到想咬斷他的脖子，隻需要鉗制住他的動作，然後——

咔嚓。

擰斷那根脖子再把打火機點燃就夠了，唯一的阻礙，不過是我不太确定到底能不能順利跳上他的肩膀，也不太笃定他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般不靈活。大塊頭都不太靈活，這隻是個習慣性經驗，沒人能保證經驗百分百正确，但人生總要有些出其不意的賭博。

在心裡模拟幾遍大腦裡想好的動作，大塊頭停留在離我藏身位置不到一百碼的位置。

一個彈跳的距離。

這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家夥，根本沒有注意四周，又或者說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手臂上的傷口所吸引住了——現在我能看見他的傷口，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整隻胳膊卸下來，當然現在斷肢的斷裂處被他塗上一層毒液按在傷口上，正飛速愈合着。

大塊頭的腦袋越來越低，似乎是想看清手臂愈合的過程。他是新生兒，大概對成為吸血鬼這件事還有很多陌生的不熟悉，而史蒂芬和弗拉德米爾根本沒有花時間去系統訓練他們，這些不熟悉會要了他的命，因為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不是害怕，而是對自己身體的快速愈合機制感到好奇。

真是個可愛的對手，不是嗎。

“砰。”

沒有想過跳上他肩膀會發出這麼大聲音，不過再大聲音也不足以這個大塊頭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反應。他的右胳膊還沒完全長好，蛛網狀裂痕蔓延在肩膀上，像道面目猙獰的裂痕。巨大的沖擊力讓身形不穩了一瞬間——但好在及時抱住他的脖子，我沒有掉下去。

脖子一定是每個吸血鬼最敏感的部位，即使是對自己身體不熟悉的新生兒也不例外，他立刻反抗起來，完好無損的左手擡起狠掐住我的腳踝，想将它生生掰斷。如果不是盾牌能力加持的話，他一定會成功的，但想象中的牆使我堅硬無比。

他失算了，立刻轉向下一個攻擊地點，轉而擡起手想摟住我的腰将我整個人倒揪下來。

粗壯的胳膊死死箍住我的腰，力氣大到阻隔了下半身和上半身之間的空氣交換，索性完全屏住了呼吸，短暫失去嗅覺的不适感加大了我的力氣，現在手指不僅僅是抓着他的脖子，而是整個張開呈環狀捏住它。

手心裡堅硬的肌膚像石頭，死去卻仍然微微隆起的血管與青筋交錯其上，大塊頭急促尖銳的呼吸在石頭下砰砰作響，勒着我腰部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我大概會斷成兩截。更不妙的是，他的另一隻手臂已經完全愈合，正準備配合着左手攻擊我，力量變成有形的實體化在他掌心，高高舉起的嶄新右臂似乎是想扣下我的眼球。

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咔嚓。”

想象中的脆響從腳下傳來，碎裂的卻不是大塊頭的肩膀而是頭顱。緊繃的雙手失去了支撐力的來源，手裡抓着的東西有種漂浮着的空蕩感。腳底的身體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自然左搖右擺幾步後開始向前傾倒下。

連忙從上面跳下來，掏出打火機擦亮，一捧亮麗的火苗從銀色盒子裡飛躍出來，炙熱的溫度讓身體本能反感起來。立刻将它丢下去，面前那具身體猶如一座坍塌的山，焚毀在綿延的火海。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做到了。

像做夢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順便往後倒退幾步，火焰中已經完全看不清大塊頭的影子，倒是有很多灰白色的粉末帶着餘溫飛出，撲面而來，想也知道他去了哪裡。

真是順利到不可思議，從前打群架都沒有這麼順利過。但我知道這次成功不完全是基于我的能力。

這一切都很巧合，恰好分神的凱厄斯，恰好被我看到的受傷吸血鬼，恰好除了我之外空無一人的地點。

可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