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往前靠,傾斜向宋存,他伸手放在宋存的肩上。
宋存下意識縮脖子,躲。
男人硬是扣住他肩膀,把他拉回來,在他的肩上拍一拍。拍完了,也不放開,手掌就這麼鉗制着宋存的肩膀。
“你如今靠做什麼活過日子?”
“我就一閑漢,給城裡的有錢人家跑跑腿掙口吃。”
“是麼?”男人臉上重揚笑意,手卻像嚴厲的鷹的爪,緩緩收緊。
“哦喲!哦喲!”宋存疼得直彎下腰躲。
“身體不錯。”男人松開他的爪子,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拍了拍說:“要不要跟着我幹?”
“啊?”宋存眼珠子左右轱辘轉,“不好吧……我不太習慣幹這種活。”
“你習慣幹哪種活?”
“替人送送索喚,牽牽馬這些。安全,命長。”宋存看到男人的面色,很快改口找補,“我沒有說你們幹的活嫌命長的意思,隻是……隻是……”
“好了。”他忽然沉聲說。
宋存整個人在椅子上彈跳,一驚一乍的,他哆哆嗦嗦地堅持把話說完:“隻是我不夠打啊……我這軟骨頭,還沒碰到人呢,就跪了。”
“走。”男人起身,“帶你去見你爹。”
“實話實說。”宋存仍坐着,“我早就不記得他是誰,長什麼樣了。”
宋存擡眼皮子看他,展顔,嬉皮笑臉的,“你說,你是我爹,我也信。”
男人沉呼一口氣,眉頭的溝壑深重,“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如何?”
“吊兒郎當,毫無宋家、毫無男人的擔當。”男人用力拽起宋存,“走,今日我要你爹面前。替他好好管教你!”
走出這扇門,還是暗無天日。走廊被石壁包圍,壁上挂着并不明亮的燈。宋存被帶到盡頭,一扇門緩緩打開。
宋存被推了進去,膝蓋關節後受到一腳。他跪在地面上,任由地面的濕涼侵染他全身,一直傳到他的後腦勺,後腦勺被凍得僵硬似冰,脹疼得厲害。
他想起自己見到師傅的第一面,也是這樣後腦勺疼得炸裂。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被凍死了的時候,有人抹開了他眼睫毛上結的冰。那人就是他的師傅。
“小子。”他一下下拍着宋存的臉,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重,“别睡,醒醒!”
宋存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那會兒應該是被扇巴掌扇醒的。為讓他停止動作,宋存不得不睜開眼睛。
可是,好累。連動一下眼皮子都覺得累,就像有千斤重的砣壓在他的眼皮上。他難以阻擋眼皮子再度合上的趨勢。
“别睡!睜着!看我!”
宋存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上下眼皮能被他的兩根手指架住,被迫看清他的臉。睜開久了,好像真的能被定型。
師傅看宋存眼中的神采清明許多,便用衣服裹住他,抱他離開。他左顧右盼,伏着身子,跟偷孩子的賊似的。
來到一處溫暖的破屋,宋存躲在師傅的懷裡,他的體溫正在慢慢回溫。他後腦勺凝注的血水開始融化,流了滿身。
師傅這才發現他腦後破了一個洞,正流着血水。
那時他們條件困難,求醫不及時,給宋存留下了病根——他不記得很多事情。
“你是我爹?”宋存問。
“可别,我沒你這個半大小子,我還要娶媳婦呢!”
半大的小子陷入沉思,他的腦子很多事情隻知道一個輪廓,卻看不到具體的内容。面前有很多背光虛化的人影,他想追上去,一探究竟。
可一旦他擡步,他的後腦勺就突突疼得不行。
他抱頭蹲下。頭一側,便看到他身後有一條長的看不盡頭的紅色河流。河流的發源地,就在他的後腦勺傷口處。像一條小瀑布似的流下,流經他的背,流到黑色的土地……
宋存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師傅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小手臂,說:
“忘掉也好。從現在起,隻需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宋存。”
“宋存……宋……”
“是,你們宋家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喊我一聲師傅,我把你該會的都教給你。”
“我不要師傅,我要爹。”
師傅在他沒受傷的手背上拍了一掌,說:“都說不占你這個便宜兒子咯。”
“嗚哇~”宋存那時候不知道師傅故意岔開話,隻知道他答非所問。他被自己的師傅蠢哭了。
往後每每問起有關過去的事情,師傅要麼像今天這樣糊弄過去,要麼一問三不知。漸漸地,宋存就不問了,十年來,對自己親生兒子不管不顧地,不是死了,就沒良心。問到了,又如何?沒用了。
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竟是十裡關那賣城求生的懷勇軍中人,還是那出謀劃策的軍隊大腦。可以說,賣城求生的主意很大可能是他的生父謀劃的。
“宋義大哥,是我見過才智最過人的軍師。隻可惜認主不良,又忠心耿耿,這才被連累了。”
“你和他,什麼關系?”宋存并沒有完全信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