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副将策馬,遊南枝的呼聲碎在疾風裡。
溫将軍回城的當晚,突發毒症——廢血難以克制地從口中倒湧而出,虛弱倒床不起。毒發來勢洶洶給,但這個消息即刻被封鎖,隻有零星幾個親近的軍中将領知曉。遊南枝心系家父,一下子把雪地上那位蹊跷的男人給抛到腦後。
直到她半夜起身,想燒一盆熱水給溫将軍擦擦冰涼的手腳,她看見安副将的帳中還亮着幾盞燈火,她蹑手蹑腳地靠近,偷偷看見安副将撿了她掉落的水壺在把玩。她才驚然想起自己那轉身回城門的三十四個步子。她将熱水盆放在溫将軍的床鋪旁邊。
風吹在臉上越來越寒冷,小小的人兒連鼻子都不敢嗦,夜奔出城,赤手空拳地刨雪。掘地三尺,一無所獲,遊南枝重返城門,這次她的步子一點也不敢急,方方正正走了三十四步。她跪坐在地上,重新再來!
“嚓!”一把小鐵鍬插在她的身旁的雪堆上個。
今夜的雲格外地厚,擡頭不見月光。來人是比九歲的遊南枝還要小一歲的小郎君。兩個娃娃,一人一個小鐵鍬,在雪地上挖啊挖。
“你在挖什麼?”
“嗯……”遊南枝猶豫,最後說:“寶藏。”
還沒挖到任何實質性過的東西,他們就被人制止了。
“你倆咋大冬夜的在外面呢?”小江叔叔從城外趕回來,身後帶着幾車糧。
“我們在挖……”
遊南枝及時按住小郎君的嘴巴,說:“我們在玩。”
此時月光出來了,小江叔叔看着地面尤為明顯的坑坑窪窪,“玩?”
“對,玩雪呢。”
“走!”小江叔叔分批将兩個小孩架上車。
遊南枝她确認,她今日一定沒有眼花,那人一定是在雪地下埋了什麼東西,安副将還不知道。她想要趕在他反映過來那水壺不過是幌子之前挖出來。她的渴望比她此時的心跳還要急迫。她張牙舞爪,要跳下車。
她旁邊的小郎君也學着她樣子,跟着她跳下車。
“诶?诶!诶!”小江叔叔一手拎着一個人頭,“再鬧,等一下回去就告訴你爹!還有你!”
旁邊的小郎君是個慫包,他被小江叔叔吓唬到,摸到遊南枝的小手,說:“姐姐……”
遊南枝有些嫌棄地斜眼看他。這一瞥眼,她看到安副将正拾步過來,臉上帶着不明意味的笑。
“我們回去吧。”她反手抓住小郎君的手,她看向小江叔叔說:“都怪他!非得來玩雪。”
小小郎君深感冤枉啊!可他一張開嘴,遊南枝就鎖他的手指。他一聲“嗷嗚”,什麼也不說了。
“大哥!”小江叔叔終于注意到再雪夜下行走的安副将,他格外興奮,“糧我帶到了!”
“嗯。”安副将點頭。他的眼神一直放在遊南枝的身上,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目光皆落到她身上。
“诶喲!”遊南枝捂着肚子縮成一團,“肚子疼……”
“定是凍懷了!”小江叔叔焦急,他真信遊南枝剛剛的胡話,對着小郎君說:“往後你莫拉着姐姐出來挨凍。”
小郎君内疚哭了,兩滴珍珠大的晶瑩挂在睫毛上,撲在遊南枝的背上,用小小的胸膛溫暖她,嘴上還嗚咽着:“姐姐,你不要壞啊!”
小江叔叔帶着兩個小孩回去後,安副将安排人在城門口鏟了一晚上的雪。
遊南枝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内心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安副将是故意射殺已經凍暈的人。
為什麼呢?小小年紀的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想明白。但是,當時沒有時間給她去想。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後知後覺。
溫将軍的毒症依舊未解,一旦運功,便會加速毒素的擴散。遊南枝躲在帳外,耳朵緊貼,越聽越心碎。
“但并非無解。”軍醫仍舊壓低聲音,但語氣難掩想到對症解藥的欣喜,“大奚有一種蠱蟲,自成蟲之日起,就被毒師訓化,能解百毒。”
“你可知這大奚毒師在何處?”軍事問。
“息山。”
“息山?那不是大奚朝聖的神山?”
“是,大奚信奉山神,隻有王族宗親才能上山朝拜。”軍醫說,“我記的溫将軍的胞妹三年前和親奚族,正是大奚王妃……”
“不可!咳……”溫将軍斬釘截鐵否掉軍醫的想法。
幾聲輕歎之後,帳中陸續走出軍醫與軍師。
宋軍師看到遊南枝,強撐起笑意,撫着她的肩膀說:“等久了?”
遊南枝搖頭,“我剛來。”
“進去瞧瞧你爹吧,他今天精神頭還不錯,還會罵人呢。”他指着唉聲歎氣,眉頭能夾死一隻蒼蠅的軍醫說,“瞧把人家氣得。”
“嗯。”遊南枝低下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打轉的淚水。
她推門進去,她的父親,挺直腰闆坐在床邊。前兩天剛回城時,還是墨黑的發絲,不知不覺間竟然夾滿了敗絮。
“宋叔叔說,你把軍醫罵的吹鼻子瞪眼的?”遊南枝說完撐起嘴角。
“呵……”溫将軍輕笑,“他,笑我老了。”他抓起自己的一縷白發,輕輕搖晃。
“不老,正當打之年的。”遊南枝捧着臉,仔細端詳溫将軍。褐色幹皮,都是他在風雨日曬下的印記。之前膚色深還沒有那麼明顯,這時臉色蒼白了,倒是顯得眼角的魚尾紋深邃了。
“還不老哇?”溫将軍比着女兒站立時的身高,“你都這麼高了。”
“三年前你偷偷跟着小姑來,也就這麼點點大。”溫将軍感慨道。
“那三年後,我會長到這麼高!”遊南枝起身 ,雙腳站在凳子上說。
溫将軍笑呵呵的,仰頭看着自己的女兒快要比到屋頂的高度。“真的麼?這麼厲害?”
“不信的話,你三年後給我量量,有沒有這麼高。”
溫将軍哽咽,捂着拳頭放在嘴邊佯裝咳嗽,他點頭,正要開口答應……
“将軍!”有士兵焦急來報,“西邊有奚兵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