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他這樣的人,才願意對一個不算熟悉的高中同學,說出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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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隻有幾個街道的距離,可是很奇怪的,那杯奶茶在如此寒風裡,一直到她家門口,都還有餘溫。
可能是因為那杯尚且溫熱的奶茶,徐念溪那晚久違地睡了一個比較好的覺。
還夢到了高二那年他幫她時的種種。
丢失一千九,對那時的徐念溪來說,是件天大的事。
徐念溪在可能會丢的地方找了又找。
一次又一次思考是不是掉在去食堂的路上了,還是教室裡。
可是找了好久,都沒有。
從剛開始的恐慌但隐隐還心存希冀,到後面的心如死灰。
她的心情簡直像坐了一趟赴死的過山車。
徐念溪不敢和任何人說,更不敢打電話告訴王君蘭,自己把錢弄掉了,問怎麼辦。
毋庸置疑的,她一定會得到王君蘭的勃然大怒。
王君蘭生氣的樣子很吓人,她會當着無數人面,說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一千九她要賺多長時間,自己一下就給弄不見,說自己真是沒用,錢都不知道放好等等……
徐念溪不敢想象那時的畫面,隻能徒勞地在找了無數遍的地方轉了一圈又一圈。
那會兒的學校很安靜,連鳥雀聲都沒有,隻有她的腳步聲和一聲一聲劇烈的心跳。
保安要鎖門了,見她還在,“丫頭,你怎麼還在,我要關門了,你快出去。”
“能不能再讓我待會兒,等會我來關門。”徐念溪懇求。
“那怎麼行?”保安闆起臉,“你快出去,别耽誤我工作。”
一旦她出去了,這一千九更不可能找到了。
可是她又不能不讓保安關門。
徐念溪吸了下鼻子,眼前的世界拉了一層水霧,她擰緊書包背帶,低下頭一步一步往校門口走。
每走一步,就有一滴豆大的淚珠砸到地上。
她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隻有她這麼倒黴。
也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隻有她這麼無助。
更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隻有她這麼沒用,連錢都能弄不見。
走過操場,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破空聲,一顆褐色的球撞到她頭上。
不疼。
可是以這個球為起點,原本還能壓抑住的委屈一下子倒逼上來。
好像。
全世界都在欺負自己。
徐念溪扁住嘴,想把哽咽聲壓下去。
可是眼淚這種東西,越壓越容易現形。
程洵也跑過來,就看到一個女生緊緊捂着自己的眼睛,身側還有他踢過來的球。
他低身撿起球,剛準備走,耳邊聽到了一聲抽泣聲,程洵也動作一頓,往那女生身上看過去。
隻聽又是一聲哽咽,女生也在同時重重擦了下眼眶。
可她衣服不吸水,眼淚又斷了線似的,擦的速度趕不上流的速度。
于是幾乎隻是幾秒之間,她滿臉都是泥濘的淚痕,眼睫都成了一簇簇。
程洵也吓了一跳,球砸地上,“不是,你怎麼哭了啊……”
“是不是我球把你砸到了?我和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女生低着頭,眼淚還是不住地往下流。
她哭起來沒聲,但那眼淚像永遠不會幹涸一樣。
看着全世界的委屈都聚集在她身上似的。
程洵也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他雖然是個差生,但是也僅限于和嚴岸泊他們一起胡作非為,可從來沒弄哭過女孩子。
“我我,我帶你去醫院,讓醫生給你看看,”程洵也手足無措,繞着她轉圈,“不看好不出來行嗎?我有錢的。不是……你能不能先别哭啊……”
聽到他說自己有錢,女生才止了哭泣,慢慢擡起頭。
她看着程洵也,鼻音很重,鼻尖通紅,“我不去醫院,你可以借錢給我嗎?”
徐念溪認得他,是他們班的,叫程洵也。
初中時護送過他們班女孩子回家。
是個很好的人。
隻要她不哭,什麼都好,程洵也松了口氣,連忙點頭:“借多少?”
“一千九……”
“一千九啊,”程洵也重複了一遍,又反應過來,眼眸睜大,“多少?”
徐念溪吸了下鼻子,“一千九。不行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沒什麼語氣,但是配上她那一雙紅得跟兔子一樣的眼眸,像某種無聲的震懾。
彷佛他隻要說一句不行,她就能再哭出來給他看。
本來也是他的錯,程洵也咬咬牙,“行,你等我會兒。我回家拿。”
怕她擔心他賴賬,程洵也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塞到了女生手裡,“這是定金。你等我啊……”
他說完,抱着球匆匆跑遠。
夕陽下,少年遠去的身影渡着層橙。
像是破雲而出的唯一光亮。
徐念溪捏着他給的錢,出了校門。
保安鎖上門,準備回家,看她還在校門口,“丫頭,還不走啊。”
“我在等人。”
“這麼晚了,沒人來的。”保安擺擺手,“快回家吧,當心家長着急。”
徐念溪沒說話。
可時間一點一點過了,天色染上第一抹漆黑,橙色和黑色融在一起,難分難舍。
路上連行人都沒了,他還是沒來。
徐念溪低下頭,攥緊手上的紙币,慢慢吸了下鼻子,往前走。
一步。
兩步。
……
十步。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一個根本沒有多熟的人身上,也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王君蘭的責罵,更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收場。
她有種無法言語的抽離感。
感覺整個世界都容不下她。
就在這時,“哎,你等等,别走啊……”
帶着喘息的說話聲從身後傳來。
徐念溪心髒重重跳了下,那個瞬間,一切都好像慢下來了。
她緩緩回頭,看到漫天火燒雲如積雨,傾倒在天地之間。
少年撐着膝蓋正喘氣,他帶着紅色的運動發帶,黑發被汗水打濕,顔色更重。他緩了會兒,直起身來,朝她攤開手掌。
一沓揉亂的紅色紙币。
“看。沒騙你吧,說好的一千九。”
夕陽下,他笑着。
黑發濕漉漉,波光粼粼得很刺眼。他有雙很好看的眼,眼皮褶皺深,眼尾往下垂。
笑起來的樣子,像整個世界的黑暗都會為他讓步。
可能是陡然之間心間大石落地,徐念溪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竟後知後覺想起她剛剛哭的慘樣。
尴尬和難為情慢半怕占據大腦,徐念溪沒敢繼續和他對視,接過錢,悶頭說了句,“我會還給你的。”
然後匆匆跑走。
徐念溪記得,那是她和程洵也第一次說那麼多話。
也是從那次以後,徐念溪再次确定,程洵也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當然,也是和她完全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