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他微微揚起了唇角,隻不過,這唇角還沒揚一會兒,很快便落了下去。
因為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賀先生出差回來了啊。”
然後,一轉身,他便看到厲煙霞手裡拿着一個大行李箱。
“這是......”
“這個啊,”厲煙霞解釋道,“是晚榆準備搬走了,我怕她行李箱裝不下,拿來一個讓她用。”
聞言,賀輕舟罕見地有些失态,聲調也不自覺拔高:“什麼?”
桑晚榆是在一個小時前到的家,跟厲煙霞說了這件事:“我下半年工作有些忙,天氣又逐漸轉冷,所以,我想住的離單位近一些,這樣通勤時間可以短一些,不過,這個月房租我會照付,如果您暫時找不到新住戶,我也可以......”
“說什麼呢,”厲煙霞打斷她的話,“這十月才剛過去沒幾天,這房租就是你付我也不能要,這幾天你就安心住着,慢慢搬家,不着急哈。”
“謝謝煙霞姐。”
“不謝,閨女。”
-
原來,關燈不是早睡,而是她根本沒在。
意識到真相之後,賀輕舟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睡了沒?】
她沒回。
賀輕舟:【聽說你要搬走?】
依然沒回。
賀輕舟:【我剛從國外回來,我們聊聊。】
還是沒回。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賀輕舟想了想,把電話打給了一個人。
他到的時候,桑晚榆正坐在靠窗的吧台,左手抵在桌子上,手心撐着下巴,右手則虛虛握着一個酒杯,裡面盛着紅酒。
她正看着夜幕發呆,突然,落入視線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抽走了她手中的酒杯,與此同時,低沉磁性的一聲落下:“涼。”
雖言簡意赅,卻不容置喙。
桑晚榆聞聲擡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多天未見的臉。
也不知道今年的秋天是怎麼回事,冷得這麼早,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從風中仆仆趕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幾分寒氣,但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卻深邃炙熱。
很多人說他骨相太優越,所以給人一種淩厲感,她卻覺得,他的長相很溫柔,尤其是微笑的時候。
看到他,說不清是什麼驅使,桑晚榆刹那間便紅了眼睛。
但在旁人面前輕易流露脆弱不是她的作風,于是,她硬生生控制好情緒,說話的口氣也有一種倔強的叛逆:“你憑什麼管我?”
賀輕舟:“就憑我現在在你身邊。”
這話銜接得太自然,可正是這份自然,讓她睫毛不自然的一顫。
賀輕舟:“桑晚榆,如果你不想我住在你旁邊,我直接搬走就是,你用不着這麼麻煩。”
她聽了,心裡覺得更委屈了:明明是你沒有遵守約定,為何你态度卻如此強硬?
“我沒有那樣想,我隻是工作太忙,冬天又冷,路上通勤時間久,不方便我睡懶覺。”她今天工作了一天,又弄清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大的真相,所以,現在的她,是真的沒有精力去應對這個在她回憶裡占據重要地位的人,隻能折中道,“賀輕舟,我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嗎,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很累,想一個人待着,放松一下。”
賀輕舟知道這是她一貫消解壓力的方式,給她讓出空間,道了聲:“好。”
但桑晚榆也知道他一如既往的作風,提醒道:“你不要在外面等我,我不坐你的車回去。”
賀輕舟:“......”
說完,又在後面極為決絕地加了句:“如果我看到你的車或者你的人,那我就不回去了。”
聽到這裡,一種無力感深深湧上心頭,她還是和之前一樣,什麼都喜歡自己扛。
他多希望,她能多需要自己一些。
而不是一直拒絕。
但賀輕舟落在身側的手掌緊了緊,還是說了聲:“知道了。”
沈清濁是在幾分鐘後到的,他到的時候,桑晚榆還是剛才的姿勢,一動沒動。
這是一家不對外開放的清吧,按理說,酒這種東西,很容易激發出一個人的頹廢感,尤其是那個人刻意放任自己堕落的時候。
但很奇怪,哪怕意識放空,從她身上,你依然尋不到任何頹然,依然能看出其靈魂挺立。
這一刻,沈清濁忽然想起一個人:習征徽。
這是他們共同的導師,是他們心中從未熄滅過的理想火焰。
想到這兒,沈清濁眸光微動,看着她的背影,與記憶裡中的某個背影重合,忽然想到一句話,叫:【弦歌不辍,薪火相傳。】
所以,他沒辦法置之不理,走到她身邊,強勢奪走她手中的紅酒,然後,拿出殺手锏:“你答應過習老師,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我......”聽到這兒,桑晚榆極為心虛地眨了下眼,低下頭,像個做了錯事但不願意承認的小朋友,給自己開脫,“我沒有......我沒有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我隻是......我隻是......想讓自己開心一點。”
所以,她得找一些小事情,糊弄自己活下去。
要不這日子,太難熬了。
沈清濁聽了,沒再堅持,把手中的酒杯重新遞給她。
隻不過,他用手勢示意工作人員,讓他把桌上的酒瓶收了去,不給她再喝的機會。
等工作人員走後,沈清濁沉默無聲地在她旁邊坐下。
她坐在那裡,不哭也不鬧,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月色,自己和時間對着話。
這一刻,沈清濁想:如果不是信仰,她會擁有一個更輕松也更絢爛的人生。
“後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嗎?”蒼茫夜色裡,沈清濁忽然問。
桑晚榆聽了,很果斷地搖頭:“我的人生,落子無悔。”
說完,重重一頓——“我隻是有些難過,為何往事不可追。”
那天,賀輕舟受傷時,沈清濁問過她一個問題:“沒想過更進一步嗎?”
她搖搖頭,說沒有。
可現在,她扪心自問:她真的沒有嗎?
她比誰都清楚,他到來之後,日子終于不再是熬,而是溜。
彷佛再痛苦、再漫長、再難捱的夜,都能被他的出現,溫柔消解。
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疼痛,他卻能用熱湯、細語、溫熱、回憶,做成藥方,送服至心底。
“沒想過嗎?”
黑夜無聲——
看你詞不達意,又看你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