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新奇,第一次認識到這樣的馬爾科。
而在我的刻闆印象裡,男士們大多不喜歡肢體接觸。而我們家兩位——用刀的修兵會在意“距離”,肢體接觸意味着“危險”;卡卡西在體術方面也非常強勢,接受度會比修兵高一些。
馬爾科也靠體術戰鬥。我理所應當地推論,他的接受度大抵和卡卡西持平,甚至因為自己是醫生,會略高一點。但我沒有想到,他的接受度能“高”成這樣。
“所以呢?”我一連問了他兩次。
“哈哈……”一連兩次他隻是笑,忘記回答。
笑……有許多種類别。
我并不能感受每種笑的情緒,但我可以分析判斷和推理。
他和卡卡西一起笑我吃閉門羹時,那笑爽朗而幹脆。
氣息既然急進急出,情緒理應大開大合。我想,過快的速度意味着沒有周轉餘地,那樣的笑,應該無法夾雜思考,隻是一種單純的、情緒的輸出。
而當我撫摸他的下颌和嘴唇,他也在笑,笑聲卻低沉回旋。
像叮咚跳躍的溪流進入深潭裡打轉,力道卸了,流動還在。由明轉暗的變化裡,大有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味道……
我說不清楚,我隻能猜。
馬爾科的情感細膩而豐富。在我們家,隻有他會有千百種笑,而修兵和卡卡西都沒有。也隻有他會告訴我——
“直到昨天,我都不知道你的聽力這麼敏銳。所以我會想……”
“什麼?”
“你沒有心,也沒有感情,更不能理解——”
“是的。”
“那……不是很孤獨嗎?”馬爾科問。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我,我愣住了,無法回應。
這個問題太奇怪了,不是嗎?
馬爾科分明知道我沒有心,沒有感情,無法感受,那我怎麼會孤獨呢?我沒有那種情緒。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問我?是因為他感覺孤獨嗎?
為什麼啊?我會不自覺地思考下去,他為什麼會覺得孤獨?
馬爾科什麼時候感覺孤獨?是過去還是現在?
月色如天水般傾瀉。
疑惑在我腦中勾勒成密實的網。
“——你孤獨嗎?”
這個問題他問我,我想他不該問我,我下意識地卻想問他——馬爾科感覺到了孤獨嗎?
但我沒有開口,他的心敏感而柔軟,我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不經意間會傷害他。我幾乎可以想象當我反問,馬爾科的神色會瞬間凝結,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凝結,卻束手無策,毫無招架之力。
我沒有辦法真情實感地撫慰,也沒有辦法和他展開地讨論他的過去。
這條路走不通,明擺着走不通,我選擇沉默,跳過這個話題。
有時候,不回答也是一種答案。
我沒有更好的回答,所以伸出手,捧着他的臉,靠近他,盡我所能的靠近他。
“嗯?怎麼了?”他也伸出手,盡可能地抱緊我。
他還笑着,隻要觸碰,就會無聲地笑起來。
我撲在他的頸窩裡,用最最柔軟的語氣回應:“我不知道,馬爾科。我感受不到。”
“嗯,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他沒有說下去。他可能意識到了,我沒有心啊,即便他說了又能怎樣?那東西我感受不了,也理解不到。
盲人的世界裡甚至沒有黑白。詢問她五彩斑斓裡,最喜歡的色彩是哪一種……又有什麼意義呢?比起一個“問題”,這更像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冒犯”。
所以馬爾科沒有說下去,隻是抱住我,無聲地歎息。
……
“你還好嗎?”等那陣沉默過去,我詢問他。
“嗯,”他語氣平常,似乎無事,還會問我,“大小姐,你和修兵一開始就是這樣無障礙交流的嗎?”
“不是,我們磨合了很久。”
“那在此之前,你們是怎麼交流的?”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問這件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到我幾乎沒有記憶,隻有一團亂麻。
“不記得了,”我也如實回答他,“對不起,我的記憶力不好。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明天可以去翻一下以前的小本本。”
不過我也不确定,我是否還保留了那麼古老的記錄。我不想要他失望,所以我也一并告訴了馬爾科。
“……會有可能找不到了。”
“沒關系,不用找,一聽就很麻煩,”馬爾科和我說。
如果他當真不想知道的話,倒也無妨,翻找記錄的确是麻煩事,而我讨厭麻煩。可以的話,我也懶得去翻閱。
但馬爾科話畢,對我發出欲言又止的歎息。
我不免生疑:“馬爾科,我們說好了,你有問題要問我。”
他微微一怔,不是忘了,笑着解釋:“沒什麼問題,隻是突然想到……”
他沒有說,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
“……好吧,你不要說了。”我要縮回被窩裡了。
馬爾科一把截住我:“沒有,我要說的,我隻是在想這該從何說起——”
“那是什麼事?”我又鑽出來,豎起一雙耳朵,湊到近處。
我示意他不用着急,慢慢想,因為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聽他慢慢說話。而且我願意這樣做,我不會認為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浪費。
當我專心地看着他的眼睛,聚精會神地等待着他的言語,我的傾聽似乎給到他一些安慰。
“好吧,”馬爾科啞然失笑,“是中午的時候……我們說起剛見面時,遇到豬扒店的老闆。我發覺我的描述似乎隻讓你感到迷茫,修兵卻不會。”
“哦……是的!”我承認,馬爾科的解讀隻叫我一頭霧水,而修兵的解釋卻能讓我恍然如昨。
“所以,這也是一種默契嗎?”
“當然了。”
“那修兵是怎麼做到的呢?”馬爾科不解,“你明明沒有心,但他為什麼能這麼了解你呢?”
這個問題不僅是馬爾科,還有卡卡西、修兵,甚至于我自己也很好奇。
我沒有确切的答案,隻有一個猜想:“或許是因為我和修兵認識了七年了嗎?”
馬爾科否認了:“我和别人認識了二、三十年,也沒有這種默契啊!”
時間不是絕對的要素。卡卡西也說過這話。
我了解,我還有一個猜測:“但修兵告訴了我很多事。你也告訴他們很多事嗎?”
馬爾科挑着眉:“什麼意思?”
“就是……我沒有心,沒有辦法直接感受一切。所以一開始,修兵會給我描述他看見的所有。或許,那些對白儲存在我的身體裡,間接影響到了思維?”
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但書上确有相關的理論,在潛意識一章,說明一切的經曆都會直接或間接地用于鑄造自我。
我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它是真的,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它是假的。
無法被證明真僞的情況下,它的“真僞”隻能憑借我的“認為”。
我認為它是真的。
畢竟書上也有相關的理論,在自我與超越一章,也論證說明相信本身具有力量。
信仰什麼,就會成為什麼。客觀的真假并不重要,主觀意志的信仰會超越一切。
那東西玄之又玄,無法證真、無法證僞。
心理學、醫學、哲學……發展到最後,都成為了一種神秘學。我說不清楚,隐約可以感受。它就像是命運——你知道它存在,蛛絲馬迹裡都能捕捉它的蹤迹,然而這就是它唯一能被探知的地方,除此之外,你找不到它存在。
我隻能盡可能地訴說,以我拙劣的表達。
馬爾科沉思了一陣,居然聽懂了:“嗯……意思是,無法感知的起初,大小姐是一張純白的紙。修兵在上面描繪了許多事物,這些東西你雖然感受不到,但或許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你的認知?”
“嗯!”我連連點頭。
馬爾科真聰明,一瞬間捕捉到了我真正想表達的點。
他笑着,擡手搓了搓我的耳朵:“這麼說,我也應該多和你交流呢。這樣就會建立我們的默契吧?”
“會的!”我也肯定。
加強交流,即便不能建立起默契,也能産生足夠的了解——就像我和卡卡西那樣。
而且事實上,比起第一次吃豬扒飯的時候,馬爾科已經足夠了解我了——那時可不像現在一樣,能快速把握我真正的表達。
我還記得他那時呆滞的表現、泛紅的雙眼……無法從夢魇中脫身的困惑。
而現在,時間已然改變了我們——當我伸出手,他會比我更主動地靠近我,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