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鳴堂裡沒有人,我在堂内慢慢踱步,看着這房間裡的一切。屋頂直上,層層紅褐色藻井遞進,垂落的吊燈奢華富麗,外配琉璃碧石,金邊上鑲。
不知不覺中,已步入堂内正中位置。我站在正中藻井之下,感覺我的靈魂上仰,不自覺地仰頭,吸食參入紅木味道的空氣,這是我初次在無人狀态下感受如此奢華之地,毫不掩飾地說,盡力呼吸的那幾秒,我在想像如若腳下的殿堂歸屬于我,我該是何般受人敬仰,是如何讓萬物俯首稱奴。
但想象終歸是想象,我趕忙離開正中央。想象無罪,我所有的情緒都是環境而為之,由剛才似是魔怔般想要孤占一方的心情并不難平靜,畢竟現實之中,趕緊讓老夫人給我點活幹才是正事。
出了金鳴堂,空氣中還是十分潮濕。我并不知道老夫人的住處在哪裡,冒然前往也隻會當老夫人眼裡那個紮眼的針。時下,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那位老妪,希子婆婆。
可老夫人發神經那天,總感覺自己被老妪給暗算了一把。按老夫人的反應,那個房間應該是常年無人進入,也不允許有人進入,可希子婆婆居然徑直帶我走向了那個小房間。那天對我說了幾句話後,就把我一個丢在那,靠着去拿東西的借口溜之大吉了。
真是氣人,才入府兩天就成了被借去殺人的刀。
從金鳴堂附近走了大半圈都不見人影,我便打算往後院走走,在這府裡亂逛,找出去老夫人住處的路看來是行不通了。畢竟要是再進了些晦氣屋子,我可真要被掃地出門了。
天色陰沉,我打算去後院那裡看看,找點活幹,至少是在别人眼裡看見我今天幹活了,沒在遊手好閑。垂手左右晃動着身體地穿過竹林,多雲霧多的天太容易讓人感到疲憊了。我就任着身體晃動,左打一下竹竿,右拽幾片竹葉。
竹林中忽有人影穿過,穿着綠衣,感覺甚是清朗輕松。伴着一陣竹葉與衣物摩擦的聲音,在進府前的那位指路公子出現在了眼前,定睛一看果然和在金鳴堂内坐在大小姐身邊的是同一個。
“許久未見了,近日可好?”他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禮貌地配合着話語點了點頭。
哪壺不開提哪壺,剛從您家祠堂出來呢。
“多謝公子關心,近來一切都好。”隻要我低着頭,他就看不出來我在撒謊。
“不必稱我為公子,我名叫竹取縛秋,我與你一樣,也是在府裡幫着辦事,現在正要去大小姐那處,可願同去,大小姐身邊缺些人手。”
我仍低着頭,避免與他對視。雖說他未騙我分毫,但這樣的話語屬實讓人不爽。我該反思一下,是不是在這府内自己表現過于癡呆了,老夫人罵呆在地上,見了身前這人也被一個請求語塞。
“實在抱歉,有一事還想一問,老夫人今日在哪,我還是去她身邊為好。”我想着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經不想再多惹些禍端了。
他一聽此話,眼睛一眯,露出一個略帶得意的笑容,像是這話撞上了他的話眼子一樣,“老夫人今日有事,已早早出府。今日還請先來大小姐座上幫忙,若是之後有何誤會會向老夫人說明的。”
還未等我回應,他便早已側身微躬,伸手為我指路,“請随我去。”
禮貌之至,但是經過了希子婆婆那一遭,在這府裡道貌岸然可能是常态了。
我跟在他身後,一路走來他舉止都十分得體,背部直挺,脖子不顯前傾。回想起那日在府内客人,現在眼前之人可算得上是一道風景。
大小姐的住處似是隐秘許多,穿過了後屋,還需向西拐,在大玉蘭樹後有一片屋子。
這裡感覺常年都不會有陽光照射,地面濕滑,已經看不出地面原本的顔色了,隻有黑綠色的青苔附在上面。屋前有一個水池,面積比奴仆屋子前的池子小很多,大概隻有走四五步路就能走到頭。池子邊是一條由踏步石組起來的小路,踏步石已是如墨一般的黑色,一進入視線,腦子裡就會立刻閃出“小心地滑”四個字。
“先在此停一下,習楓在屋内休息呢。”他在外廊脫下鞋便擡簾,進入了屋内。
沒過一會,屋内就傳來一聲“進來吧。”是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中多是幾分溫柔,但卻是被虛弱裹挾着。
我也同樣脫鞋擡簾,進入屋内。視線跨過第一處門,往裡看,隻見屋子中央是一張矮桌,桌子後坐着一個身穿暗紅色長袍的女人。而剛剛的那個男人以跪姿坐在右側邊,雙手搭在膝蓋上,雙目向下低垂。整個屋子都安靜得吓人,如果沒有屋外的風吹起竹簾,這屋内将會連呼吸聲也一并吞噬掉。
女人身上的長袍隻是松垮地搭在肩頸上,白皙的肌膚與隆起的鎖骨清晰可見。與那日在金鳴堂内見到的她十分不同,至少在那時,她仍有幾分曾會在陽光下沐浴的樣子。她好像與别處人家的大小姐不同,沒有手中攥着即将到來的權利患得患失帶來的敏感與易怒,但也察覺不到别的情緒。
習楓身子向前一側,手肘搭在桌上,暗色的衣袖順着纖瘦的小臂滑落,食指撐在太陽穴上,倦怠地看着我,“今天之後,跟在母親身邊的人隻剩下你與希子婆婆兩個人了。”
對這個消息我很震驚,府裡上上下下說不上有幾百号人,但也絕不會讓老夫人身邊隻有兩個随仆。但一句為什麼,卻堵在嗓子裡不敢問。隻好站在那兩人面前忸怩地捏着衣角。
縛竹手背抵着嘴,輕笑出聲,“不必感到惶恐,府裡一切都是正常,隻是人來人去漂渺無定,明日便隻有您與希子婆婆二人陪伴在老夫人身邊了”,他順起幾縷發絲别在耳後,“日後,若是老夫人那有何難處,請不必害怕會有所叨擾,盡管開口便是。”
面前兩人給人的感覺出奇得一緻,除了說話時必要的眼神交流,其餘時間總是低垂着眼睛。像是有無數件事等着她們在腦中給出對策。
忽然,在大小姐身後的屏風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響聲,滋滋不停。如果猜個大差不差,應該是水開了。看着縛竹正要起身,我還是問出了一句:“請問,現可有何事吩咐我做嗎?”
縛竹一下便停住了,“今日還很長,留下共飲一杯新到的雲霧,色香如聞林,好茶需要更多人發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