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四方卻燈火輝煌,一片喜慶的氛圍在詭異的靜谧中蔓延,難抑陰森可怖之感。
方才乘轎經過街市,跑來好些小鬼孩,他們面上神色何其喜悅,似是迎來盛大節日一般。一個個卻連聲音都發不出,隻讓蓋頭之下的曹栎聽見轎子搖晃吱吱呀呀之聲。
這一切,還是曹栎努力别過腦袋,從紅紗底透過轎窗縫隙,才勉勉強強窺見的。
他分明一路來皆努力保持清醒,卻還是在途中不知怎地不慎睡去。
再醒來時,早已乘轎搖搖晃晃進城了。
而且,李希胤……李希胤跑哪兒去了?
自他披着蓋頭猶如蒙了眼一般進了大漠伊始,就已尋不見李希胤的蹤迹。
“…………”這下,曹栎真是硬着頭皮上,也要上了。他昨夜真是糊塗,怎麼光聞着酒味,就應允下來。
等他離開這鬼地方,一定馬上找李希胤讨個說法。
他怎容許他人以他的性命為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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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轎行至一座七層閣樓前,忽而被沉沉放下。
震響“咚”一聲炸開,叫曹栎險些踉跄跪地。
不過也無須他自行起身,很快,幾個身形矮胖的“人”圍上轎子外,三下五除二便簇擁着這顯然還未做好準備的新娘兒直往閣樓裡去。
紅紗被風吹拂,飄搖而起一角。曹栎看見環繞自己的那群人,皆露出花白色大臂。
不,甚而不是花白色的。
而是久不見天日、近乎慘淡的紫白色。
……他可真是一腳邁入鬼堆裡了。
四周原先還充斥着繁忙而又怪異的死寂,卻不知是誰開了口,聲音如同漂浮于虛空之中——“诶诶,那邊幾個不許碰到夫人的手,隔着衣裳也不許亂碰!城主有令,哪個不長眼的要是碰到了夫人,城主今夜親自剁了你的手!”
這話說得曹栎内心發怵,不自覺将自己的手都往回縮一些。
而那些看起來有些急切的矮胖鬼,也放慢了些腳步,風風光光地迎着新娘子進入堂中。
“好了,退退退退退……”那個聲音又響徹起來,在曹栎站定喜堂内時,指揮着衆鬼們退到後頭去。
曹栎屏息,站得直直的,卻始終聽不見所謂鬼城主走上前來的聲響。
隻是恍然還能聽見外頭圍着的一圈小鬼嘀嘀咕咕道:“咱們城主和這新娘子都沒爹沒娘,城主執意要按中原的儀式成婚,那敬茶是不是就免了?”
“我看着怎麼這麼奇怪呢,百年不見中原人,如今怎麼都長得這般人高馬大?”
聽着這話,曹栎心中也犯嘀咕,若不是此地從足下探出的氣息就已十分怪異,他隻怕要懷疑周遭是有人搭台唱戲刻意為之。
孰料正此時,一隻手悄然搭上他垂下的手腕。
曹栎在被這絲冰涼觸及的那一刹,猛然一顫,瞬而反應過來,直接一翻手,一掌将這不速之客的輕薄之舉打回。
站在他對面之人果真像是微微吃痛地縮回手。
曹栎努力壓制住心中那種被野男人碰了的惡心意,隔着紅蓋頭,看向此人……若沒猜錯,他應當就是李希胤口中的鬼城主……
不遠處的那群小鬼又旁若無人地吵鬧起來:“喲喲喲,中原來的新娘子還挺有脾氣!”
“咱們城主為此大婚還特意戴了那個什麼……老值錢的面具,如此打扮獻真心,誰知道新娘這麼剛烈!”
“就是就是……”
爹了個……
對面還戴面具……隻怕是個醜得萬裡挑一的奇種城主吧。
“中原的下一個儀式是什麼………啊對,拜堂!”閣樓之上再次傳來那極其不正式的主持聲。
“一拜天地——”
鬼城主似是很自然地就對着堂外深沉夜色一拜。
卻遲遲未等到身旁新娘彎腰。
“這這這……哎呦祖宗!”忙有小鬼跑上前,在不碰到曹栎的前提下,拽着曹栎的裙角,帶他往大門方向轉去。
等同于被蒙了眼的曹栎動作僵硬,心下卻記住一件事:謝謝,這下記得等會兒往哪兒跑了。
于是一對新人“懇摯”地完成了第一拜。
“二拜高堂——”
堂内外都說沒爹沒娘,那就是沒爹沒娘,也不管曹栎那邊,曹家主是不是還康健活着。反正現在被迫成婚的是曹栎的身,絕非曹栎的心,那麼走的什麼形式都安不到他和曹氏一族頭上。
這一拜,又是對着天地完成。
“夫妻對拜——”
從天而降的這一嗓子震天響,直接把還有些玩鬧之心的曹栎吼回神來。
他知道,隻要再輕輕向側邊轉過半身,就正對着新郎拜堂。
隻是身,不是心……隻是身,不是心……曹栎默念着,他還需盡早脫身,當務之急是完成這草台班子搭成的新婚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