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觀昙舒了一口氣。
身後的宗九如則吓得不清,
那新娘的臉在撕掉面具後看起來血肉模糊,看清眼前的一切後,發瘋一般直直朝鳳觀昙沖過來。
鳳觀昙沒有躲,反而迎上那形容可怖的新娘。
“糟了副主事,怎麼救他!”宗九如帶來的那個青年焦急道。
“來不及了。”身邊的姑娘搖頭。
他們倆都好不容易才抵禦住恐怖呢喃的沖擊,還要負責這些毫無抵抗力的鄉民。
遍生眼球的觸須尾端竟有爪尖,将他們的袍子都抓破。他們分身乏術,再看宗九如,更是一寸都邁不得。
“他要是活着,能不能收他進神殿?”那辟邪神殿的姑娘感歎。
“那也得他能活呀,這不是找死嗎。”那青年就事論事。
青年說完,沒顧上姑娘瞪他,就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方才一瞬間暴漲的瘋狂,讓觸須更難對付,他們也沒工夫再多看。
而鳳觀昙,面對着眼前的方姑娘張開了雙手。
面具讓他幻化成了方姑娘那位新郎的模樣。
“來接你回家了,阿叢。”
回應他的,是少女喉嚨裡發出殘破的聲音。
宗九如感覺勾着自己的觸須變緩,爪尖松開,眼睛的聲音也如潮水退去。
等他們轉眼去看鳳觀昙時,隻見那個眨眨眼就幾乎殺死他們所有人的新娘,正埋在他懷裡,看起來安全無害。
那雙霧氣蒙蒙的眼睛,黑霧漸漸散去。
青年目瞪口呆,哪次處理邪靈不都是血肉橫飛?
這是什麼招數……神殿裡不是這麼教的。
淚順着方姑娘的眼眶滾落。
失去了變化之能,神力尚在,方姑娘漸漸露出本來的臉,的确有一副姣好面容,紅裙搖曳,頭上簪着粉桃花枝。可那雙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淚,取而代之的隻有兩道血痕蜿蜒而下。
鳳觀昙靜靜等待着,等祂慢慢平靜,此刻不能出一點差錯。
護生的眼睛全都緩緩合上,詭異的布滿眼睛的觸須漸漸退回,鳳觀昙才看清那一是灰白毛的花鼠。
護生就是主人的另一種形态,這樣膽小的方姑娘,一個人被抓住時該多害怕。
安靜時暫時的,現在宗九如該抓緊時間逃跑吧。
可就在這時,異樣的氣息席卷而來,那種強烈的,被眼睛牢牢盯住的感受又出現了。
鳳觀昙疑惑,明明祂的眼睛都要完全合上了。
方姑娘瞬間睜眼,身後的灰毛護生猛然四爪伏地,将背攏起,牙齒間發出吱吱響聲,挂在身上的眼球又全部睜開,搖動起來。
祂又陷入癫狂,一把狠狠推開鳳觀昙,護生的尾巴一擺朝他掃過來。
是一條黑色觸須猛然從祂腳邊的地面拔起,屬于鼠類的細長尾巴也登時被拍斷,上面的眼睛滾落遍地。
那觸須并非真正的實體,它搖動着潰散,掀起一團黑霧。
濃霧中,伸出一隻蒼白的手。
鳳觀昙鼻端嗅到一股清冽的木香,紅袖、紅衣,手的主人從黑霧中飄然走出,越過鳳觀昙,徑直攥住祂的脖頸。
他附在方姑娘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方姑娘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眼淚不住從眼眶裡流出,皮膚迅速凹陷下去,最終變成一具骷髅。眨眼之間,再化作塵土。
她發間閃光的發簪在即将落地前被紅衣男子接在手裡,他捏着那花枝簪,回手衣袖一甩,将它紮在房梁上。巨大的廟宇仿佛漏了氣的天燈,瞬間坍塌下來,風一吹便變成了灰燼,露出空曠的夜空。
外面沒有狂風暴雨,也沒有打雷閃電,隻露出一半殘破的月亮。
所有人都愣愣地站在空場上,香燭與遮蔽風雨的房檐是假的,但殘臂斷肢是真的。
那個紅衣白發,枯木雕冠的男子站在那堆骸骨上,他看都沒看一眼那顯然才是法寶的花枝。
反而轉身來望向鳳觀昙。
那雙眼如一雙燒壞的琉璃珠,水碧與青金色流轉在眼中,瞳仁一轉瞄落在身上時,像是給死物注魂,格外滲人。
方才就是這種,被他緊緊盯住的感覺。
鳳觀昙根本動不了。
隻能任由男人修長的手指撫摸上臉頰,冰涼一片。回過神來時,面具已經被他從臉上撕下來了。
不知道是由于佩戴的時間很短,還是面具沒有和護生結合在一起,鳳觀昙似乎不像“方姑娘”揭下時的感受那麼激烈。
紅衣人把玩着散發着金光的面具,他身後的如煙氣般的烏黑觸須顔色變得濃重膨脹,如一株株灌溉過的麥苗。
他兩指一捏,将面具縮小成一塊李子大小的骨片。
接着擡起他的右手,那隻手沒有血肉,唯有枯骨。連帶着那截手臂都是可怖的白骨,一直延伸進袖口中。
他用他修長的指骨劃開一側胸口的皮肉,眼也不眨地,将骨片塞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俯身湊近摔坐在地的鳳觀昙。銀白發絲就垂落在鳳觀昙肩頭,說出的話也如同絲線緊緊纏繞上來:
“你看得見夏鳥之骨的位置,與我一同去尋它,如何?還是你想,變成那樣……”
他一手掌心攤開,遙遙指了指地上的屍骸。
枯骨的指尖,搭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