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什麼東西……”高麻子問得飛快。
那鄉民張口剛要解釋,就被一把推開。
一大群鄉民擠到高麻子身邊:“你們可算來了!”
在那群人中間,簇擁着一個一臉和氣的老頭。
是鄉長。一隻肥嫩白淨的,神情恹恹,嘴角天生上揚的豬。
“新娘子全來了?”這是高鄉長見到兒子的第一句。
“當然,一個沒少。”
“那就快來成親吧。”鄉長說完,一個鄉民急得拖了一把身邊新娘的袖子,嘴裡嚷着“快快快!”
“現在?”高麻子擰起眉頭:“我看現在太吵鬧了,山神估計也不高興。等雨停了,人都走幹淨了再開始也不遲。”
高麻子努力地朝他爹使眼色。
也對,這裡人太多,若是想走個過場就将新娘帶走,根本不可能。
“出不去的……不讓山神滿意,誰都不能出去!”
高麻子一聽這話,臉色一黑。朝發話者望去,卻見到個一身青袍手拿羅盤,山羊胡須垂到胸口的老家夥。
“怎麼回事?”高麻子的聲音低了一些,隻有身邊的新娘聽得清清楚楚。
鄉長搖搖頭,“神君這次,真的發怒了,你不要再多事,聽錢大師的就是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們都……”高麻子嚷了一句,就見身邊幾個頭發亂糟糟的鄉民,正眼神空洞地盯着他,目光就飄在他頭頂。
高麻子閉了嘴:“你們好歹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鄉民們聽到這裡,倒是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先恐後解釋起來。
粗略一算廟中積攢了上百人,如在鬧市。
他們都是這半個月來,隹鄉的幾個村子裡失蹤、或是失蹤過的人。
今夜剛進來的人尤其多。
但也有人,已經在這裡困了七、八日。
鳳觀昙看過去,目之所至全都都是隹鄉鄉民,竟無一個外來者。
鄉民們是如何進來的,緣由各不相同。
有本就上山祈願的,也有上山打獵、采菜路過,到廟中歇腳的。還有人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非有說洗衣時瞧見有相熟的鄉民招手,跟着進來了。也有人,撞見了無比罕見的野獸,才匆忙躲進廟裡。
開口詢問高麻子是否撞見“它”的,就是午後才剛剛撞上老虎,逃進廟裡的。
鳳觀昙心道:這不就是把你們引來的嗎?
誰料高麻子竟直接問出了聲。
四下的鄉民不吱聲了,陰沉沉地望着他。
高麻子咽了口唾沫,他看向門外。興許是背風的緣故,沒有一絲雨滴落入廟中,但門外還是漆黑夜色。
“來就來了,那門不是開着,再出去不就成了!堆在這裡幹什麼!”
“那隻是一道供你進來的門……”一個鄉民的聲音從人群中飄出來。
其他鄉民立刻點頭,他們解釋着,這門也可以出去。
但不是真的出去。
邁出之後無論走哪條岔路、做了什麼,都一定會回到這裡。
循環往複,這個水車般運轉的輪回裡,人隻會越來越多。
“真就一個能出去的都沒?”高麻子問。
“有的,有的。”
也有幾個選了不同岔路,至今沒回來的人。
但他們就好像消失一般,就連今天才誤入廟中的這些人,幾日間都沒見着過他們。
按這連日來的境況推算,那群人可能選錯了岔口,仍在迷路罷了。
隻是不知道還會迷路多久。
連日下來,發現不論等待還是逃離,都是枉費精神。廟中有人漸漸地神志都開始模糊起來,甚至有人說在神像背後的洞口看到了離開的人。
“我們都試過了,出不去,全都出不去。而且,還有一半人說山神并不讓他們離開……”
“什麼一半人?”高麻子一陣緊張,竟沒有回神。
有風從門外吹進來,驚得他一哆嗦,打住了對“一半人”的聯想。
他還沒發現,祭台前香爐裡那一支香,明滅閃爍着,忽就熄了。
一個鄉民大叫一聲朝着香爐撲了過去。
在它熄滅的刹那,一道緩慢的,陰森的聲音出現在鳳觀昙耳邊:
“啊……别走……别走……”
那聲音聽來渾身發冷,一刻不停在耳邊念叨着,令人眩暈。幾個鄉民都捂住了耳朵,顯然這就是一半人都能聽見的山神的禁令。
直到那個撲上前的鄉民慘白着臉,抖着手點燃了下一支香,将它插在高高堆起的香灰裡。
那聲音才消失。
幾人面面相觑,打了個寒顫。
高麻子顯然是聽不見的那一半,白了那慌亂的鄉民一眼,仍是不肯放棄好不容易騙來的新娘。
他推了一把身邊的胖子:“到底在怕什麼?你先出去看看!”
自尋死路。這東西都開口告訴你别走了,你别走就是了。
鳳觀昙并非相信這廟裡是真山神。
隻是千葉神君從前神力低微,卻天賦聰明,選擇了特殊的神力。祂能控制規則為己所用,從屬的山神和修煉者與之神力同源,邪靈在祂的地界吃了這些修煉者,多半也一樣會選擇這個路數。
唯一能用最少的靈力發揮出最大效果的方式:設置一套規則。
驅動規則開始生效,接下來隻要不斷疊加實現前面的規則,讓内部自由運轉到一定程度,就能使最終的規則牢不可破。
原本要花費初始靈力百倍千倍才能完成的事,隻要設計得當,都有可能實現。
在這其中,亮明規則,比暗藏規則要付出的靈力更少,博取到的比率更多。
所以這提醒,多半是真的在提醒。
那胖子怕得聳起肩,推了一把他身邊同來擡轎的漢子:“你……你去!”
男子被指使着,哆哆嗦嗦往門口走去,他一隻腳才探出門檻,就急着收回來。
手腳并用往廟裡爬:“關門啊!快關門!”
“瞧見什麼了?瞧見什麼了?”鄉民都好奇地湊上去。
“是雞,是隻大公雞啊!”他拉了一把身邊一個鄉民的袖子,哆嗦着。腳邊那隻蚯蚓狀的護生,吓得打成一個結。
“雞?那有什麼吓人的,還能被雞吓破膽!”被拽住的男子說出了衆人的心聲。
男人的護生是一條黑狗,正是方才葉家門外看守的兩人之一。
一聽是雞,原本的緊張都煙消雲散了,甩開那蚯蚓男人就往門口走去。他的身影仿佛被無形之物吸走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鄉長收回冷漠的目光,顯然沒覺得他能探出什麼路來。
周圍的鄉民更是直接道:“快拜堂吧,咱們總不能等他吧!”
“可他還沒回來!”高麻子嚷了句,無人理睬。
衆人都指使着離門近的人去關門,幾人都不願靠近,磨蹭着。
就在大門即将合上時,一隻慘白的手扒住厚重木門的邊緣,剛才出去的男人一臉狼狽地跑進來。
而後他一言不發,主動将大門闩上,闩了整整三道。
衆人見此情形便知他一無所獲,已懶得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