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條卷鋪下來。
聞渝閱覽那短短幾列字,又皺眉重新看了遍。
信中傳來的消息,稱遊峰确實去過郝玉國,不過行蹤尤為隐蔽。
若非南燕國按插了眼線,那眼線見過遊峰真容,又恰巧碰上,恐怕查找起來會花費更大力氣。
“四年前在郝玉國遇到遊峰,”聞渝深思片刻道,“可他去郝玉國做什麼?”
李钰道:“暗樁以為他浪迹天涯,并未過多注意行蹤,線索隻剩這些。”
聞渝眸中閃過淩厲的冷光:“浪迹天涯,我猜未必。遊峰離開門派後失了去向,生死未蔔,好似真與江湖一刀兩斷。然迄今為止,每個宗門他多少都有摻和。既然如此,應該許多人知道他下落,何必蓄意藏匿?除非他在躲人。”
李钰奇怪:“莫非是曾經的仇家?”
“或許。”聞渝指間夾紙條放在白蠟上,燭火舔舐一角,焚燒殆盡。
明豔的橘紅跳爍,綴在他瞳中:“與其同行,總能套出秘密來。”
到了卯時初,應鄧軒請求,方丈做完法事後,領來十四名僧人幫忙擡棺。八人送悟心,另六名和鄧軒及應覺為慕容謙擡棺。
鄧軒朝方丈深深行禮:“多謝大師留下悟心屍身。”
身後應覺亦行禮,兩眼腫得可怖,呆呆愣愣好像丢了魂。
相似的還有悟慧。
他剛醒不久,強撐着來送行,鸠形鹄面,仿佛才大病初愈:“明德由貧僧帶入山門,悟心與慕容施主逢此不幸,罪業在我。”
鄧軒雙掌合十道:“師傅同樣為人所欺,恨之所恨,渡之所渡。還望師傅既渡天下,也渡自我。”
沒有敲鑼打鼓吹唢呐,也沒有紙錢漫天揮灑,甚至沒有凄凄哀哭抽泣,父子雙棺裝進輀軒,随着馬車踢踢踏踏離開這所百年寺廟。
平素鬧騰的兩個少年挨坐在一起,段天佑安慰應覺,倒沒與遊峰共乘馬車。
聞渝撩起車簾,對上遊峰目光,正襟危坐在他對面。
車輛左搖右晃許久,聞渝望向對面。遊峰正抱手靠着車廂壁,閉眸休憩。
輪軸碾了細密的石子,抖得厲害,遊峰的眼睫跟随顫動。
聞渝道:“别裝睡,起來。”
以前他們習武時,為互相監督,經常睡同張床,聞渝對遊峰是否裝睡了若指掌。
車身又是陣劇烈晃動,遊峰睫毛輕閃,睜條縫來,偷偷瞄了眼,視線相觸,他散漫地打哈欠抻懶腰,揉肩捶腿活動筋骨,自言自語道:“哎,居然睡着了。”
聞渝無心配合做戲,緘默地抓過遊峰手腕把脈,半晌問道:“體内的毒怎麼回事?”
遊峰倒沒想到他還記得,掙脫開聞渝,收回手道:“嗐,吃藥太多,是藥三分毒。”
聞渝道:“毒藥?”
遊峰神情見鬼似的:“我是成了廢人,不是成了呆子。”
聞渝:“看來是随便撿的藥吃。你慣不愛财寶,下山看病無醫,又不通藥理,試嘗百草,糟蹋了身體。”
遊峰笑道:“聞大俠武功上乘,這嘴上功夫也令人佩服。”
聞渝漠然瞥過他,兩手搭膝端坐入睡。
他深知從遊峰嘴裡套不出實話,不如自己去查。
馬車離金頂寺越來越遠,穿越鬧鬧嚷嚷的城中街市,周邊越來越安靜。
低低矮矮的竹屋茅舍前農人在菜畦忙碌,公雞毛羽鮮亮單腳立地。竹林擠在一處,風過萬杆斜,噼裡啪啦作響。
遊峰聽着風聲,目光轉離窗外景色,凝在聞渝淺眠的臉上,竟難得湧起分安谧睡意。
他緩慢閉眼,昏昏沉沉中,似乎回到了天淵派。
十八年前寒冬,小雪。
時至朔日,各宗門出資質上乘的弟子比武切磋,故稱“江湖小法考”,前輩為判官,習武者無論是何門派,有無門派,皆可觀戰,又稱“露台大會”。
遊峰兩年前聲名鵲起,實屬武林後起之秀。他此次出場,小法考觀者如雲,都争先恐後看稀奇。
考核總共有三日,遊峰上場五次,次次對強敵。
雖是劍俠,甚至多數人暗中稱其為下代“劍首”,可遊峰并不拘于長劍,有時興緻高昂,赤手空拳對陣,依舊穩占上風奪魁。
不負衆望,遊峰最後一輪對陣田靜怡時,揮劍一套“鶴中仙”,劍法輕盈飄逸,然迅捷如電,遊刃有餘地避開長鞭,唯餘殘影。貼身近攻彈劍相向,将田靜怡連人帶鞭逼出比武台,獲得滿堂喝彩。
遊峰下場後,習慣性先尋找師父與聞渝,師父卻不在,隻有聞渝一個人。
聞渝啧啧歎息:“你又赢了,盤口開得索然無味,都沒賺到幾個子兒。”
遊峰擡起下巴指了指比武台:“你我打一場,押你赢,我故意輸給你,保準賺得盆滿缽滿。”
聞渝笑道:“下任劍首好大的威風。可惜我無宗無派,沒法上台,恐怕享不了這福。”
“沒錯,哥哥以後可是武将,為朝廷效力,”遊峰裝模做樣行禮道,“參見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