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章見隻有崔氏在廊下閑坐,正要開口詢問弟婦的去處,但這不免顯得心躁輕浮,于是謝過了她,取一盞茶吃。
然而,崔氏準備的都是熱茶。
他這兩日更喜歡吃些薄荷冰茶。
崔氏讓侍女拿了馬蹄糕到姑爺手邊,瞧着他咽下一口,才關切道:“怎麼樣?”
細小而綿軟的果碎增添了糕點口感的層次,隻是澆了些蜜糖在上面,有些甜膩,裴玄章細細咀嚼,官場裡少不得察言觀色,然而那道殷切的視線卻令人頗感不适。
盡管這目光的主人很好地掩飾着那份奇異的緊張。
“母親做的糕點味道和原來不大一樣。”他笑了笑,“像是城南林家的手藝,我記得這家的果碎還算有名。”
“這倒不是我做的。”
崔氏松了一口氣,笑吟吟道:“盈盈還說叫我做給你吃,才備好了料,你就先送過來了,我一個人哪裡能吃那麼多。”
裴玄章垂眸看杯盞裡飄散的茶霧,他沒吩咐人送東西過來。
難怪,崔氏在試探他。
“盈盈不懂事,那日走得急,我不好說她,家裡有的是庖廚,怎好勞動您。”
裴玄章不動聲色道:“下人送來得有些遲了,竟浪費母親一番心意。”
崔氏正要再問一問世子去了哪裡,卻見他不住向外望去,心思顯然不在此處,一時了然。
可盈盈卻說二郎婚後對她有些客氣得過分,這孩子對親娘也不說實話麼?
“盈盈在後院玩,你想尋她就去罷。”
崔氏壓下滿心的疑惑,其實她隻是那麼想了一下,都覺得荒謬,盈盈嫁進裴府隻是因為玄朗與她有過婚約,鎮國公夫人的名聲她多少聽過一點,對世子婦要求頗高,鎮國公世子就算表裡不一,也不至于……
更說不通。
裴玄章順勢起身,易容術是有些奇效,可長時間與熟悉二郎的故人共處一室,難免露出破綻。
這不同于弟婦。
她是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人,即便偶感疑惑,也會下意識尋些理由說服自己。
想到這幾個字,他就會憶起她極韌的柔軟腰肢,一陣陣熱意湧起。
園中的梅林不見人影,裴玄章微微詫異,他走上前幾步,越過梅林的土坡,再要回避已經來不及了。
她不在賞梅,卻在池中戲水。
淡白色的霧裡,弟婦一手撥開身上的花瓣,正背對着他。
風拂而過,掌心的熱意才稍減了一些。
淺綠色的紗裹住她烏黑的發,起身時輕薄的羅衫緊緊貼在身上,顯出一把纖細的腰肢。
浸了水的衣衫遮不住肌膚的玉色,大約覺得有些冷,隻站起片刻,又坐了回去。
謝懷珠很喜歡浸在蘊着梅花香氣的溫泉水裡,階邊冰雪未消,身子卻暖融融的,她望着遠處朦胧的閣樓亭台,惬意而悠閑。
但是……遠處的高樓不知是誰家别院,今日似乎也有人登高望遠。
天光朗朗,盡管謝懷珠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可她拿不準對面的人是否能看得清自己。
衣裳怕濕,都擱在離池子不近不遠的杌凳上,紅麝去廚房給她端新蒸的酥酪。
她猶豫片刻,還是将身子蜷縮到水中,擡高了些聲音,喚道:“來人……”
才一開口,吱呀吱呀的踩雪聲就傳到她耳畔,極有韻律,似乎可以窺見此人的平緩從容。
然而謝懷珠卻猛然坐直,這樣的腳步聲絕非府中女婢!
她急忙轉過身來,才要抽出發钗刺這膽大包天的賊,圓潤白皙的肩已被一隻手緊緊按住。
他比溫泉熱得多。
謝懷珠虛驚一場,又羞又惱:“郎君,你怎麼偷看我!”
裴玄章無意做窺浴之徒,可他夢裡這樣反反複複做過。
水裡不是省力的做法,但她應該不會那麼疼。
他清了清幹澀的喉嚨,道:“母親叫我來尋你。”
熱氣氤氲,謝懷珠胸口起伏不定,原本姝麗的容色更增豔光。
她一定是溫泉泡久了氣虛頭暈,否則怎麼會一見到夫君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謝懷珠艱難道:“阿娘難道沒告訴你,我在做什麼?”
裴玄章思索片刻:“說了的。”
崔氏說她在後院玩耍,她能玩些什麼呢?
他不過是不願深思。
謝懷珠滿面嫣紅,阿娘從前還日日擔心二郎按捺不住,婚前就叫她懷了孩子,沒想到才成婚幾日呢,竟然連沐浴也不讓二郎避着了。
是因為阿娘覺得她的夫君不能人道,想要自己撩撥他嗎?
“你欺負我!”她不知該怎麼面對眼前的窘迫,咬着唇生氣,“阿娘也幫着你欺負我!”
她的眼睛裡含着一汪水,像是随時化作珍珠傾瀉下來,裴玄章心思一動,從袖中取出紙包着的山楂蜜幹,塞了一顆到弟婦唇邊,言簡意赅道:“吃些蜜餞。”